阵阵清风过后,天空忽然飘起细碎的烟雨,翠色的参天古树将烟雨织染成了碧绿色。雨丝轻柔,落在身上,脸上,若有似无,天空中日色未被云彩遮蒙,烟雨柔如女子的手,数千人马的铁血肃杀似乎在被轻柔地一丝丝抚平。
数千人的呼吸不闻,只有细雨静寂地飘着。
这雨丝,似能抚平这颗躁动的心,洗刷冲天的血腥味道。
“靖湘王,昀然,你自小金尊玉贵,一支箭便将你击败了吗?你起来呀”凌予墨似乎从未如此心慌过。
他将头转向眸色猩红,正一寸一寸向着昀然方向爬过来的思熙。
思熙的身后,是一道长长的血迹,昭示女子走过的路。
凌予墨不忍再看,泪水更加汹涌。
“昀然,你不是深爱熙儿吗?你就这样放弃了吗?你再不起来,本宫同熙儿便已经成婚了,到时你的孩儿唤着本宫父皇,你便安心吗?”
“还有你的父亲母亲,他们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你若不起来,谁还能让他们安享天年?”
“昀然,你起来呀”凌予墨源源不断的内力输入昀然体内,却仍如石牛入海,转瞬不见踪迹。
“他。。。他怎样?”凌予墨小心翼翼的问。
“回太子殿下,靖湘王。。。殿下恕罪,下官无能”身侧的一排太医默默的围跪一排。
如此场景,无人不为之动容。
“你们胡说”一向温润有礼的凌予墨忽然便失控了。
克制有礼的太子大吼道“本宫要你们何用?这是谁,这可是大梁最耀眼的少年,如今天下,还有谁不知道靖湘王的大名,骑马依斜桥,满楼红袖招,谁人不知靖湘王府的少年?他怎会如此轻易便留命在此?”
一排太医低垂头颅,没有人说话。
是啊,这个曾经如此明媚的少年,还有谁不知道呢。
那些张扬的岁月,这个少年又是多少春闺女儿的梦里人。
他和靖湘王妃的情事,亦是满城风雨。
那一夜花白的秀发。
那刻骨铭心的爱情。
就连刚刚失去心爱之人的五皇子,和虚空之上,一青一赤的两道身影,也再未有动作。
只是静静的为这个少年默哀。
“靖湘王昀然,你已经输了,为什么还要赶过来呢?快快乐乐的做你的靖湘王,挑选一个举案齐眉的王妃重新生活不好吗?”凌予墨声音颤抖。
曾经,大梁皇帝想将他埋骨在大梁境内。
是靖湘王昀然,一次又一次的救他于危难之中。
他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呢。
可是昀然,依然面色苍白,静静的躺着,没有丝毫生气。
而此时,曾经的靖湘王妃,正努力的,一点一点的,爬向她曾经的夫君,她孩子的父亲。
这条路,明明她顷刻间便能抵达的路。
如今,却这样长,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变成了一条永远不能到达的路。
空中细细碎碎的雨丝变得安静又缓慢,像骤然被划开两个世界。
暗五从身后赶过来,搀扶起思熙。
思熙回头看了看,空洞的眼神没有焦距。
她将全身的重量压在暗五身上,由着暗五带着她,跌跌撞撞的走向那片土地。
那些过往的回忆,如同回放一般,在思熙的眼前一遍一遍的回放。
曾经,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儿的时候,总爱跟在昀然身后,然哥哥、然哥哥的叫他,有一次,她偷偷跟他们跑出去玩,结果自己摔倒扭了脚,坐在地上大哭着喊然哥哥,无奈之下,昀然只能背起小女孩送回到永安公主的府上,身后年纪尚小的孩子们一起起哄,
“昀然背着新娘子回府喽”
曾经,她不顾父母反对,在大梁皇帝已然赐婚的情况下,忽见长身立于殿前的靖湘王,一时冲动,请求皇帝将她赐予靖湘王为妃。
曾经,他眉眼温柔,在梳妆镜前,为她描眉上妆。
曾经,当他得知她想要离开时,极近疯狂的说,我不会再放你离开我,哪怕是恨。
曾经,他为她,一夜白发。
曾经,他将她和念儿一同怀在怀中,说爹爹以后永远陪着念儿和娘亲,好不好。
。。。
这条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思熙眸色猩红的,颤颤巍巍的来到昀然身侧,跪倒在他身边。
汹涌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她伸手执起昀然另一只放在地上的手,贴在脸颊上。
他曾经那样张扬明媚,如今,鲜血和着白发,再无一丝生机。
“然哥哥。。。”思熙声音颤抖。
“我是熙儿啊,你不要熙儿了吗?”思熙豆大的泪水顺着昀然的大手流淌。
“熙儿找不到家了,你背着熙儿回家好不好”
昀然仍然没有反应,思熙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
“然哥哥,念儿天天在府中念着,父亲什么时候来接他回家,你便这样失信于他吗?”思熙忽然将手埋进昀然的大手中。
凌予墨心痛的看着痛不欲生的思熙,黑色眸子中的泪水更加肆无忌惮的流淌。
他静静在昀然另一侧为他输着内力。
没有说话。
“熙儿。。。”
思熙猛的怔住,没有抬头。
“熙儿。。。”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别哭”思熙觉得掌心的大手微微动了一下。
思熙泪眼婆娑的缓缓抬起头,便见昀然已然虚弱的睁开眼睛。
“然哥哥”思熙大哭,抱着昀然的手靠近男子的脸颊。
“别哭,对。。。对不起。。。我。。。来晚了”昀然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
“不晚,然哥哥,对不起,我不该故意走去大齐,都是我的错”思熙此刻的心,痛的如五脏六腑都在燃烧一般。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昀然的眼角有泪滑落。
“熙儿,不。。。不要哭”昀然想要抬手擦掉思熙眼角的泪水,奈何手上没有一丝力气,试了两下,便放弃了。
“夫妻。。。一场。。。我。。。此生已然无憾了。。。。”昀然虚弱的说。
“不,然哥哥,不要。。。”思熙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滴一滴的洒在昀然的胸前。
“香。。。香囊”昀然缓了片刻,费力的说。
思熙反应了片刻,才明白昀然说的香囊。
她伸手,颤颤巍巍的从昀然身上,将他一直佩戴的香囊解下来。
可是她的手,抖的要命,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终于,她将香囊放进他的掌心。
昀然虚弱的笑了。
他动了动手指,想要打开香囊。
思熙哭着帮昀然解开香囊,里面躺着的,是自己的玉佩,和当初在靖湘王府,那封《和离书》。
今有夫昀然、妻思熙,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奈何结缘不合,想是前世冤家。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特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峨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弄影庭前,美效琴瑟合韵之态。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三年衣粮,便献柔仪。
“《和离书》。。。给你。。。熙儿,你。。。自由了。。。”昀然眼角有泪水滑落。
他艰难的将头转向另一侧的凌予墨,虚弱的笑了。
“你赢了,凌。。。凌予墨。。。咳咳。。。照顾。。。好她”昀然艰难的说。
不等凌予墨说话,他又将头艰难的望向思熙。
“忘了。。。我吧。。。”
靖湘王昀然抬眸看了看天空,有细雨滴落在眸中。
真好,终于解脱了。
昀然唇角勾起,眼睛缓缓合上。
再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