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上厚厚的大麾后，戎铃枝被江弃带出了竹屋，前往别的地方医治眼睛。
少年穿了件红色的外袍，外面套着白色的大麾，柔软的白色狐毛将他的半个脸遮住。
他如屹立在雪中的腊梅一样，惊艳又耀眼。
戎铃枝看不见路，便拉着江弃的袖子，乖乖地，亦步亦趋地跟着。
许是因为即将可以重现光明，这给了他希望，心情看上去也好了很多。
抿着唇，小表情里藏着点笑意。
他问江弃：“江弃，你喜欢江瑜嘛？”
这个问题令江弃一时怔愣，不知如何回答。
男人微微垂目，浓密的睫毛敛下琥珀色眼瞳里的跃动的光线，只淡淡说了一句：“不知道。”
踩在柔软的积雪里，戎铃枝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他摇摇头，轻声劝着江弃：“如果喜欢的话，就要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啊。不然，你也要像我一样追悔莫及了。”
“不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很快转变成了灿烂的笑。
他像是能看见阳光一样，任由碎金般的光芒倾落于身，竟也有了几分神的模样。
“我不是很难过啦。等我恢复了光明，我要偷偷地跑回浮玉殿，去看封眠两眼，最后两眼！”
“封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飞升了，可我的修仙路还长着呢。我要先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防止以后想不起他长什么样了。”
少年开心地畅想着，连动作都变得轻快起来。
不一会儿，他突然停下来，回望向江弃。
“眼睛，可以治好吗？”
江弃默默将所有的情绪藏进心里，他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头，说：“会成功的。”
他眼底涌现一抹笑意，说：“你说的对，相爱的人理应相守，我是爱江瑜的，我们会好好在一起的。”
“所以，你需要继续前行的时候，不要牵挂我们，我们都很好。”
戎铃枝哼了一声，说：“这话活像是赶我走一样，怎么？不想让我在戮渊待了。”
“别说浑话，快些走吧，江瑜还在等着我们呢。”
话音未落，少年突然松开他，撒开脚在雪地里狂奔起来，直到被绊倒摔了一身的雪，才哎呦两声，哈哈地大笑起来。
江弃看着他，也禁不住嘲笑了两句。
就像是那时刚刚相遇。
他如今对戎铃枝的那份悸动散了不少，剩下的更多是友情或是亲情。
但这种情意的背后，都有一个共同点：他希望戎铃枝幸福。
那个在雨天为他狂奔而来、湿漉漉的少年，有着一双好看的、亮晶晶的桃花眸。
他不该幸福吗？
*
大殿里燃着熟悉的檀香，戎铃枝踏进去之后，睫毛和发间的雪花融化成滴滴晶莹的雪水。
江瑜带着他来到一个地方坐下，然后让医师看看他的情况。
医师检查了一下后，便说：“没什么大碍，今日便能医好。”
然后便讲了几味药材，让江瑜他们去准备。
戎铃枝心里有些奇怪：如果他的眼睛这么好治，又为何拖了这么久？
不等他发问，那医师便扶着他坐到了大殿中间的香蒲团上，告诉他：“这是我们家的祖传秘法，医治的方法比较特殊，一会千万不要动弹，也不要睁眼。”
戎铃枝乖巧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空间安静下来，没有一丝声音，像是时间静止了一样。
他感觉有人在他对面坐下，那人身上有股熟悉的乌木檀香。
许是殿内的檀香太浓，熏得戎铃枝脑袋昏昏沉沉的，一时也没想起这熟悉的味道来源于何处。
紧接着，他感觉一股柔和的灵气从他的额头涌入。
那是种凛冽纯正的灵气，比他在眠灵洞窟里见到的灵还要更纯净，似乎来自万年前的大地，没有一丝杂质。
他感觉体内的魔气都被净化了一般，因限制而无法再进一步的修为在此刻有了进一步突破的趋势。
他像是一只气球，被那纯净的灵气充盈着，体内的魔气与之交融缠绕，渐渐被他吸收为新的魔气。
戎铃枝脑袋如一团浆糊，却有一股直觉，像是在哪里感受过这股力量。
娜迦女神……的福泽？
昏沉的脑袋顿时清醒过来，却不等他睁开眼睛，便强制进入了沉睡中。
*
熟悉的荒原，堆积成山的尸骨，疾驰的狂风。
大地似乎被一层阴霾笼罩着，到处都是杀戮与战争，没有一丝阳光落下，比地域还要更恐怖。
神立在那里，穿着血染的衣袍，如缎乌发散乱地披在身后。
眉眼英俊，眼瞳中却没有任何的生机，只是无尽的杀意与绝望。
他手中执剑，身后的尸体堆成小山。
身前，无数信徒跪拜，高喊：“吾主封眠！吾主封眠！”
神只是淡漠地看着他的信徒，然后掷出手中的剑劈向天空。
乌云被劈散，阴霾消失，天地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戎铃枝愣愣地望着神，口中喃喃道：“封，眠？封眠！”
他焦急地呼喊着神的姓名，随即不管不顾地狂奔过去，似乎想要追上他。
可是，就在他即将触碰神明的那一刻。
神碎成千万片金光，唯有最靠近心脏的那根骨头留存下来。
戎铃枝满眼是泪，却还没来得及捧住那根骨头。
那根骨头便融入了他的体内。
“啊啊啊啊……”
戎铃枝从梦中坠落，猛地惊醒。
他的体内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充盈着，那股澎湃的、凛冽的力量戎铃枝再熟悉不过。
“封，封眠。”
他流着泪，想要睁开眼睛时，视线却被一双修长的手挡住。
他抽噎着，崩溃地哭着：“你还要瞒我吗？你也要为我而死吗？”
少年拼命地挣扎着，泣不成声：“你连让我看你最后一眼都不愿意吗？你要我去阴曹地府找你吗？道君，为什么……”
他攥紧了封眠的手腕，想要狠狠推开他，最终还是不忍。
只能认命般地扑进封眠的怀中。
泪水染湿了道君素白的前襟，少年颤抖着开口：“你明明吃了忘情丹，你们联合骗我是吗？”
“你要瞒着我，然后偷偷去死是吗？”
“封眠，你有没有想过，在十分钟之前我还在畅想你我的未来。”
“可是，现在你却要为我去死了是吗？”
“我求求你了，你让我看你一眼吧。”
戎铃枝哭得撕心裂肺，遮住他的眼睛的那只手最终还是松开了。
封眠轻轻替他拭着泪，说：“我失去道心了，成不了神。”
可是忘情丹……戎铃枝怔怔地看着他，似乎是想要争分夺秒地记住他现在的模样。
“我此生，没什么不能忘记的东西，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