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总是令人飞速成长,短短数日,戎铃枝像是变了个人般。
从前的他,尤其喜欢和人唠嗑聊天,一点也闲不住。
可是现在的他,却沉静如一滩死水。
就像他的眼睛一样,没有任何的光彩。
他常常会在晨时摸索着来到窗边坐着,就这么静静地待着,直到太阳落山。
江弃要处理戮渊的事务,时常无法脱身,所以大多时候是江瑜来陪他,顺便同他说说话。
可无论是什么新奇的八卦,似乎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少年的心外有一层厚厚的壳,他总是笑着听江瑜说那些趣闻,可也仅此而已。即使江瑜讲的驴头不对马嘴,他从来没有多问过什么。
像是对任何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江瑜以为他是不喜欢戮渊,便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戎铃枝只是摇头,说:“戮渊很好,而且这世上,我也没有旁的去处了。”
昆吾峰的弟子皆因他而死,他实在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回到虚阳宗,去面对虚阳宗的弟子和长老们。况且,封眠也在,他更没有勇气见到封眠。
他是个胆小鬼,他害怕在封道君的眼睛里看到冷漠与陌生。
他也没有脸面回到璇玑门,芙蕖为他而死,死在原本应该幸福的成亲之日,穿着红色的嫁衣倒在了血泊中。
所以,他无处可去了。
留在戮渊就很好,这里很安静。下雨时他可以坐在檐下,静听雨打芭蕉,那是一种令人平静的声音,可以让他暂时忘却所有的烦恼,只沉浸在雨中。
只是……只是,空气中淡淡的檀香偶尔会让他想起封眠身上的味道,恍然间,半梦半醒时,就似乎封眠还在身侧,他还在道君怀中。
暖阳落在他身上,他阖着眼,迷迷糊糊地叫了句:“封眠。”
便彻底进入了梦乡。
江瑜也没有过多打搅他,仅仅帮他盖上了件毯子,才走出了屋子,往正殿去。
*
殿内传来两人的交谈声,其中一个音质很冷。
江瑜抬脚迈了进去,便看见坐在江弃旁边,素衣银发的封眠。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封眠,上一次还是在江弃要娶戎铃枝的婚礼上。
银白的长发却并未显得他苍老,反而衬得他光华满身,亦神亦妖,多了几分异常的俊美。
江瑜说:“原来外界的传闻是真的。”
人人都说虚阳宗的那位修太虚剑意的天才走火入魔,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封眠眉眼间带着淡淡的疲惫,似乎在为什么事奔波操劳。
他与江弃已经谈的差不多了,便准备离开。
却不想再次被江瑜叫住:“你真的不去看看铃枝吗?”
封眠的动作微微一顿,背影显得几分萧索。最终,还是应了下来:“麻烦带路。”
路上,江弃问他:“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封眠缄默良久,淡淡开口:“有些仇,总是要报的。而我早已失了道心,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为何不选择吃下忘情丹?”在江弃看来,那似乎是最好的方法了。
对此,封眠微微垂目,只是回答了一句:“我不能忘记,一次也不能。”
自封眠有记忆以来,他似乎永远都只在做一件事——修炼。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他就似乎是一个兵器般,永远都只在做别人眼中的封眠。
他是宗门师弟们的榜样,是修仙界万人崇敬的剑道魁首,更是有望冲破那万年诅咒的唯一希望。
他一心只向道,一心只为众生。逆转时间线前,他为苍生祭阵,为天下大义活着。
直到那个他的出现……他没有央求什么,他只是让他记住自己。
可是却足以令他改变想法,散尽修为,只为逆转时间线,救下那个少年……
所有人都需要封眠,可他们需要的永远是那个立于神坛之上,立于众生之巅的封眠,是那个不容任何人沾染、不容许有任何瑕疵的封眠。
可封眠并不是神,他也只是一个凡人。
除了戎铃枝,只有他将他当做人,会在心里偷偷骂他是混蛋,也会毫不掩饰地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喜欢。
那些克制不住的欲望,那些失态的画面,那些缠绵悱恻,那些亲吻,都似乎刻在了他的骨血里。
有关少年的记忆,是鲜活的,美丽的,五彩缤纷的,像是一副铺开的画卷渲染了他整个黑白色的生命。
封眠不想忘记他,永远也不想。
“所以你就要抽下自己的神骨?”江弃不免有些激动,“你为他而死,他愿意吗?芙蕖他们的死已经快要把他变成一个傻子了,你还要让他背上一条人命?”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
三人已经来到了院外,封眠透过那小小的轩窗,看见少年恬静的睡颜。
神情如冰雪融化,眉眼间氤氲起浓浓浅浅的笑意,“封眠不是为他而死,封眠已经忘记了,他是渡劫失败而死。”
当人丧失五感中最重要的视感时,就会变得更容易相信别人的话。
他为他的铃枝编织了最柔软细腻的一张网,将他笼罩其中,精心呵护。
这世间需要一个神,那为何不能是他的铃枝呢?
封眠推开院子的门,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正午过后的阳光灿烂温暖,照在少年身上时衬得他脸颊红扑扑的。
少年不知梦到了什么,表情微微变得委屈,模糊不清地说着呓语:“道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吧,没有下次了。”
记得从前,他不愿意认字时总是这幅装可怜的作态,可偏生他就是狠不下心来,总是被他这幅模样蛊惑。
封眠俯身,想要碰触他的脸颊。
修长的手指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戎铃枝却突然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他嗅着空气中那股熟悉的乌木檀香,喃喃自语了一句:“我还在做梦嘛,怎么好像闻到了乌木檀香。”
无焦距的眼睛四处望了望,却也只是一片黑暗。
不知为何,他的心却颤了一下,下意识问出了口:“道君,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