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回了昆吾峰,戎铃枝依旧闷闷不乐。
其实他并不是特别在意陌生人的目光,只是觉得这样会打破他平静的生活。
以至于他在将东西交还给芙蕖时,忍不住幽幽然叹了口气。
芙蕖敏锐地发现了少年的异样,便托着下巴问他怎么了。
戎铃枝将前因后果悉数说清后,又摇着头叹气,“总感觉我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现如今整个宗门传遍了此事,人人皆知他是混进来的,原先只是那位褚道君豢养的卑贱小奴。
估计都等着看他笑话呢。
“这事,的确不好办啊。”芙蕖摸着怀中狐狸崽崽软乎乎的皮毛,若有所思道,“肯定是褚岫捅出去的,不过到底是为什么呢?他一向虚伪得要命,最看重自己的脸面。而养小奴这种事宗里是明令禁止的,他如此自爆,何苦呢?”
看来……戎铃枝嘴角微微抽了抽,说:“他应该察觉了什么,准备跟我鱼死网破吧。”
话音未落,门外便跑进来一个熟悉的人,正是前几日与他比试的杨桐。
他看了眼坐在芙蕖身旁的戎铃枝,神色复杂地说了句:“小师弟,大师兄让你去一趟。”
周缨找他?
戎铃枝心中漫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当时他混进青阳宗,便是周缨帮他登记的,此刻找来,难道是要斥责他?
他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芙蕖,后者却只能向他投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说:“小戎啊,你放心吧,你大师兄只是长得凶悍,不打人的。”
戎铃枝:!!!
还有打人这一说?
他更加担心了。
虽然周缨对师兄弟们非常友好,但是一想到他冷着脸厉声指责自己的模样,少年便有些难过。
他对陌生人一向没心没肺,从不在意旁人的生死。可是对于身边亲近的人,心里却柔软得像水一样。
昆吾峰的师兄们对他很好,尤其是周缨,温柔体贴,就像是个真正的哥哥一样,让饱受亲人薄情的戎铃枝有家的感觉。
他们会耐心地教他练剑,指正不对的地方,也会关切他的身体,问问他想不想回家,想不想娘亲。
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如同镜花水月一场梦。
他不敢去细想,此刻他们知晓了真相,是否待他如初,还是同那些别的峰看热闹的弟子一样,只等着他被逐出宗门。
戎铃枝想着,慢慢敛起睫毛,心中怪难过的。
他看着走在身前的杨桐,身姿挺拔如竹,阳光迎面照过来时,将他的背影镀上一层金光。
少年低下头,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师兄,我不是故意骗你们的。”
“那你为何要说谎呢?”杨桐仅仅这么讲了一句。
便听他的小师弟怔怔地看过来,露出受伤的神色,勉强笑着说:“如果不说谎的话,大概我们并没有遇见的机会。”
他们是天之骄子,是世人敬仰的青阳宗弟子。而他若不撒谎,若不偷偷混入青阳宗,估计如今还被褚岫困在孤峰之上,收到他一遍遍的虐待。
最后成为祭阵的材料,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可是说谎似乎就是件错事,戎铃枝并没有狡辩的余地。
但意料之外的事情却是,杨桐没有训斥他半句话,只是抿唇看着他,唇边带着几分笑意,“那便好了,相逢即是缘分,何必问询来处呢?小师弟,没有人怪你,我没有,大师兄也没有。还是那句话,昆吾峰的师兄弟都是最亲的亲人。”
戎铃枝微微愣神,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紧抿着唇,才隐约明白,并没人怪他?
夕阳遥遥,挂在群山之间,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不消多时,戎铃枝便随着杨桐来到了周缨的院子里。
戎铃枝刚想低头认错,却被周缨的声音打断。
他略深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欲言又止地望着少年,最终却因为不善言辞,只憋出来一句:“你最近,便不要离开昆吾峰了。宗里的那些谣言愈演愈烈,总归是有影响的,你待在昆吾峰我们才能保护你。”
话音未落,身后其他的师兄便涌了上来,一个个关切地看着戎铃枝。一句话没多说,先是往他怀里塞了一堆东西。
什么保命的法宝,什么快速传音的法器,甚至还有一个师兄知道戎铃枝嘴馋,特地去山下买了最好吃的一家糕点,一路捂在怀中,交给他的时候还是热的呢。
戎铃枝被他们弄得不知是哭是笑了,心里又涩又甜蜜,哑着声音问了句:“师兄们不会觉得我卑贱嘛。”
一言既出,众人都沉默下来,不知说什么好。
他们心中都有千言万语,但在此刻却不知道该如何言说,那不是嫌弃,不是厌弃,不是嘲讽讥笑,而只是单纯的心疼怜惜。
最终,是周缨打破了僵局,他像长辈那样,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抚了抚戎铃枝的发丝,说:“可是,你才十六岁,你有选择嘛?”
好像并没有选择。
他这一路好像都没有选择,只是被命运推着走,却从未有人问他是否有过选择。可是此刻他却觉得是幸福的,是羁旅的人找到了家的感。
少年勉强弯了弯唇,强制压下心中肆意疯长的爱意,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桃花眸氤氲着乖巧的笑意,放软了声音撒娇:“我想去吃山下的那家馆子!”
“我也想去吃,大师兄~”别的师兄也学着他的模样,拽着周缨的袖子撒娇。
听到这,少年的小表情顿时变成矜骄,捋起袖子豪气道:“今晚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都行!”
“就是——”
一道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眉间红痣的清冷少女抱着一只白色狐狸崽崽走过来,笑盈盈道,“不准喝花酒。”
一句话点了戎铃枝的穴道:“……”
好好好,就那么一次,要记一辈子是吧?
一个讨厌毛茸茸的师兄看着芙蕖怀里的小狐狸崽子,嫌弃道:“师姐,你天天抱着它干嘛,又脏又臭,别回来又乱拉乱尿。”
陆殿青:“……”
会不会说话?
气愤的小狐狸用传音和戎铃枝嚎道:“这人是不是有病啊,他才臭,他才乱拉乱尿,他全家都乱拉乱尿!”
戎铃枝差点被他吵死,连忙捂住耳朵。
下一秒,便看见芙蕖挑了下眉,好整以暇道:“现在也是时候告诉你的师兄们,你真正的名字了。”
剑修们挤在一处,连同芙蕖都和他们在一条线上。璀璨的夕阳落下,他们像是要融进光里一样。
而少年站在另一侧,伸出了手,眸光清亮,笑意浅浅:“我叫戎铃枝,铃铛的铃,树枝的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