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谁诸位爱卿以为,此番南征,谁选谁为帅合适啊?”
早春的朝堂当中,却并没有京城之外的生机勃勃,面对天子的垂问,所有人都知道呼之欲出的答案是什么,却没有人说出口。
站在群臣之前的王太岳回头望了一眼与自己同朝为官的同僚们,不禁发现,宽敞而井然有序的庙堂之上,与自己资历相同的,也只剩下站在身边的宇文杰。而今日的宇文杰,其实也不过才知天命的年纪。
“启禀陛下,臣有一人举荐”
“太傅请说”
王太岳手持臣表,将身子故意压低了一些,好让自己的声音更显深沉,接着便挺直了腰板说道:
“臣以为,当千里加急,把楚王殿下从江南诏归,南疆之事,朝中唯有楚王殿下最是熟悉,楚王殿下领兵,百战百胜,乃是如今国朝当之无愧的名将。若能有楚王殿下领军南下,必能深入贼首巢穴,毁其宗社,绝其国嗣”
大宁首辅的话,在事遇不决之际,的确掷地有声,清流们因为对杨宸天然的疏离和敌视,也不便在朝中开口。没有人希望大宁的朝堂之上又出现像杨泰一样封无可封的王爷,更没有希望,一个已经有了亲藩之尊的王爷,还是庙堂之上最懂领兵征战的人。
杨智面色没有王太岳预料之中的那番缓和,反倒阴沉着脸,疑声问道:“可还有人赞同太傅之言?”
本该是最赞同让杨宸领兵的宇文杰并未有所动作,在群臣皆以为他不许李定一家领兵是为了举荐杨宸时,他又偏偏在此刻沉默了起来。
“臣附议!”
杨子云佝偻着身子,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以为,此番南征领兵之人,唯楚王殿下,是国朝的良将之选,几万兵马的胜败,虽不会让国朝伤筋动骨,却会助长南疆诸贼的野心。倘若真让南疆诸贼以为我大宁天威沦丧,那日后纵然再胜,也必会难以镇服,还是稳妥一些,让楚王殿下领兵,竟全功于一役的好。”
“是啊”
“是啊”
群臣一时间议论纷纷,又是宇文杰请命道:“陛下,臣以为,由楚王殿下领兵,不妥”
“啊?”
满朝震惊,愈发看不懂今日宇文杰究竟是何用意,只是听他说道:“眼下南诏已经国都沦丧,南诏兵马又在藏司大败,龟缩于月牙寨旧都之中,以山设险,坚壁清野,才堪堪守住国祀。南诏郡主月依,更是被云单家骗入了昌都,臣以为,云单阿卓与木波既是南北呼应,夹击南诏,那便会趁此机会,必南诏称臣为属,廓部已然向东羌称臣。
而今楚王殿下远在江南,回到京师,少说也要小一月的马力,再由楚王殿下从京师领军南下,恐怕南疆四夷,早已合兵一处,以逸待劳。为今之计,当遣一将,入定南主持军务,再由剑南道游击将军,关内侯杨誉引剑南兵马南下助阵,趁南诏尚存,可为我国朝助力,破贼为先。否则等南诏归降,丽关孤悬拉雅山外,为敌所取,怕是楚王殿下去了,也为时已晚了。”
“那镇国公以为,选谁为帅合适?”
宇文杰把臣表列于身前,弯下了腰,回话说道:“臣以为,国朝良将尚存,也非是楚王不可,臣举荐,由护国公曹评为南征主帅,威北前将军李严为左将军,关内侯杨誉为右将军,兵部左侍郎令狐元白为前将军,定南道游击将军林海为后将军,南下平乱。今日之败,林海是有罪在身,可他在定南多年,通悉军务,还请陛下许他戴罪立功!”
宇文杰的回答,谈不上让杨智满意,但也让他不得不正视这番话的分量,江南的税案是他的一桩心事,除了杨宸,他信不过旁人,也不认同这普天之下除了杨宸这位天子的御弟之外,还有谁能够把江南的两座巡守衙门还有两座王府一道收拾妥当。
姜楷见杨智已经开始犹豫,连忙起身回话道:“陛下,微臣斗胆,请命南征!”
又是一番让朝野哗然的话,姜楷今为兵部尚书,从前执掌五军都督府,还有着武勋德国公的爵位,可大宁朝的历次征战当中,皆没有听闻过他的威名。广武一朝时,可以是因为天子怜惜其家父早亡,不忍姜家之主又丧命疆场故而极少命其领军远征,姜楷在朝中,也大多是去凉雍都督军务,或是去辽东安顿军马场这样的闲差,唯一一件能和征战扯上关系的,也不过是在杨泰出征高丽之时,于辽北各部,筹措军资。
永文一朝,作为杨景留给太子日后执掌军务的底子,他也只是在永文七年那场浩浩荡荡的北伐当中做了邢国公的副将,却又在突围之时,落得一个只顾自己逃命,罔顾主帅安危生死的臭名。为此,又被领军解围的杨威讥讽了一番,闹得有些不欢而散。
“楚王殿下远在江南,如今护国公在北疆镇抚边关,北奴之贼,贪得无厌,等入夏之后,马儿们脚力恢复,势必会引军南下,所以还是让护国公留在连城震慑北奴为好。臣不才,也曾熟读兵法,自幼便随家父还有诸位老将军征战,东羌不过占地两州的小国,有我大宁的君威国威在此,见我王师,必会自缚请罪。臣执掌五军都督府,也曾为楚王殿下在南疆历次征战统筹粮草军械及军形布阵之图,熟悉南疆之事,若臣此番不胜,自会请陛下治罪!”
姜楷说完,当即跪在了奉天殿里,杨智和群臣此时也才想到,在开国诸多老将多已亡故,而本该是大宁武将之种的诸多侯府将门又因杨泰牵连被从大宁军中逐出,也是有后继无人之忧。
杨誉和李鼎,皆是杨智亲自放到南疆历练的将种,也正是为了弥补朝中无将可用的困局。
不过还好,姜楷算不得是宇文杰为首的勋贵一党,清流们对他此番请命,并无反对,而宇文杰和姜楷这位当朝国舅,也犯不着为了一桩南征之事,争得面红耳赤。
杨智不愿把这番差事交给曹评,而杨宸又远在江南,领军南征的好处,他虽贵为天子,也能猜到一二。
半个小时的唇枪舌剑之后,姜楷得以在群臣之前领到了这番南征的帅印。
午时,内阁就代杨智草拟好了《征南夷诏》,由兵部的军驿,千里加急,连同东羌使臣的人头,送往南疆和藏司。
只有大宁朝把敌国帝王将相的人头传首长安,或是将生擒之人送抵京城谢罪之后悬尸长安城楼之上以慑不臣的规矩,木波这番将李鼎悬尸东羌王城之外,理所当然的让自己成了此番大宁王师南下要攻伐的第一个贼首。
原本李定不服,散朝之后,还亲自去甘露殿里哭着让杨智允他率军南征,为李鼎报仇,为大宁雪耻,但杨智亲自召见,面露悲戚,高力又及时回禀,大兴国寺的客僧有违佛法,逐出长安,皇后也自李家回宫之后,他也不好再争。
天子给足了李家哀荣体面,楚王的亲信被锦衣卫快马从定南道抄家过后押送长安问罪,与公主扯不清关系的妖僧被逐出了长安,又是追封侯爵,又是亲自赐谥,已经这般,他若再是苦苦哀求,便算是将天子给的体面,视若无物了。
十日之后,剑南道的蜀王府,军前衙门,定南道的丽关、理关,宁关、平廓关四关守将,也纷纷收到了朝廷千里加急传来的《征南诏》
就在大宁关外的早有准备木波,也看到了这份由探子抄录而来的诏命。
“观乎天道,鼓雷霆以肃万物;求诸人事,陈金革以威四方。虽步骤殊时,质文异制,其放残唐太宗 杀,禁暴虐,戮干纪,讨未宾,莫不扶义而申九伐,文德昭於率土;因时而董三令,武功成於止戈。
朕祗膺宝历,君临宇县,凭宗社之灵,藉卿士之力,神祇储祉,夷夏宅心。故昌都法王、多朗嘉措,夙披丹款,早奉朝化。忠义之节,克著于偏隅;职贡之典,不忿于王会。而其臣云单阿卓,包藏凶恩,招集不逞,潜与计谋,奄行弑逆,冤酷缠于溅貂,痛悼彻于诸华。
羌贼木波纂彼藩绪,权其国政,法令无章,赏罚失所,下陵上替,远怨迩嗟。加以好乱滋甚,穷兵不息,率其群凶之徒,屡侵南诏之地。南诏丧土,忧危日深,远请救援,行李相属。朕憨其倒悬之急,爱命轩之使,备陈至理,喻以休兵。曾不知改,莫遵朝命,窥寄亭障,首鼠窟穴,完聚更切,赋敛尤繁。丁壮尽于锋摘,羸老弊于版筑,久废耕桑,咸罹饥馑。生肉表异,显其亡徵;雨血为妖,彰其数尽。比室愁苦,阖境哀惶,华发青衿,不胜苛政,延颈企踵,思沾王泽。
昔有苗弗率,劳大禹之驾;葛伯仇饷,动成汤之师。况乱常巨寇,紊三纲而肆逆;滔天元恶,穷五刑而莫大者哉!朕所以宵衣兴虑,日旰忘食,讨罪之意,既深于投袂;救人之义,弥轮於纳隍。类上帝而启途,诏夏官而鞠旅。
今命德国公楷,领征南帅印,为行军总管,关内侯誉引剑南之兵二十万,为车前将军。威远将军严为左将军,引京军十万,宁关将军雄为右将军,理关将军朝为后将军,引定南之军十万,合四十万军,以讨不臣!
凡此诸军,万里齐举,顿天罗于海浦,横地网于定南,其或拥众立功,或行间自拔,宜弘宽大,各复农土。有劳者,当加其赏;怀能者,不滞其才。如其长恶莫悟,迷途遂往,斧钺既下,必婴丧元之悲;玉石一焚,徒致噬脐之叹。宜宣朕旨,咸使闻知。天和二年三月”
东羌北关城头上,称帝之后立刻屯兵于亡山,等着云单阿卓攻破丽关之后从拉雅山杀向月牙寨与自己平分南诏之地的木波读完这份诏命后只是呵呵一笑,立刻将诏命传给了自己的部将。
从一张张苍白的脸上,木波读出了恐惧。
“宁人别的不会,夸海口倒是太会了,诸位不会真的信他能有四十万兵马吧,哈哈哈哈,若是杨宸来本王今日还会担心两分,一个都没听说过的将军,和李鼎这样的宁人有什么区别?”
“可是大王,这毕竟是十几万人马,我们如今满打满算也只有不过堪堪十万精锐,还得分兵去凉都,这真奔着我们来,该如何应对?”
木波把马鞭砸在了桌上:“怕什么?不出十日,云单阿卓就能应约攻破丽关,到时候月牙寨就是囊中之物,月腾和月鹄两兄弟骨头再硬,也得乖乖跪下给我们当牛作马。等云单家的人来了,他宁人岂敢倾全力对付我们,就算是,也得诏人和廓人死绝了,宁人才能看到我军的战旗。”
“可若是云单阿卓拿不下丽关,那些丽关之后,作壁上观,让咱们自己对付宁人怎么办?”
一直坐在一旁,闭目不语的东羌国师,在杨宸哪儿恨不得除之后快的蒙面谋臣也笑出了声:“云单阿卓也是雪域雄主,与我们是血盟,一座被拉雅山拦在身后的丽关,藏人比宁人还多的关城,他完颜术能守几日?只要咱们把月牙寨让给云单阿卓去取,他又怎么不会和咱们站到一处去?”
亲自谋略出趁着南诏军马北伐,亲率奇兵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到了凉都城,与东羌探子和对月腾不满的南诏旧臣里应外合轻而易举取下南诏国都的军师这般自信,也能稍稍安抚住东羌之内的人心惶惶。
木波一面对大宁毫不畏惧,可一面又命人屡屡催促云单阿卓早些攻取丽关后南下,还从了自己亲信近臣之言,认为东羌王城无险可守,不如将羌军精锐分一部,举族遣到诏王费尽心思营建在洱河之后,易守难攻的凉都城里。
凉都的名字被木波的王叔木垄从城墙上抹去,成为羌人奴隶的诏人与廓人,被迫拿起刀剑,被赶到亡山木波的大营里,为他依山设险,加固关城。
月牙寨里,云单家的劝降的使臣被月鹄亲自割下了人头,踢到了月家议事堂里。
“谁再敢与云单阿卓和木波议和,老子手里的月牙刀,可不认人了!”
而丽关的城楼上,在收拢了多家的残部和对云单家不满的藏人部族之后,完颜术下令,用沙土巨石封死四处城门。
一把刀,在他手里擦了又擦,面对属下们屡屡疑问:“将军,这些都是藏人,万一是云单阿卓派来的细作,把月家凉都城的事在咱们这儿又来一招,该如何?”
“老子姓完颜,本是北奴王族,自幼深受皇恩,为大宁守关,莫非,你们也疑心不成?”
“属下不敢!”
完颜术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一只脚支在城楼上,向后仰了过去,健壮的身躯几乎要让椅子随时塌下。
弯曲的卷发,一脸络腮的胡须,一双像草原上头狼透着杀意的眼睛,望向苍穹之上的雄鹰。
“王爷,我听你的,你可不能让我死在这儿了,若是死在这儿了,你也不能怪我把城池丢了哈”
丽关城外,顷刻间,旌旗猎猎,战马嘶鸣,铁骑踏地之声,排山倒海而来!
云单阿卓,领骑军三万,步军五万,兵围丽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