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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3章 晚风无限恨,石上几徘徊(1)(1 / 1)


杨智一手将杨宸搀扶起来,表露了自己的本意:“败军强悍,藩王代勋贵掌兵终不是长久之计,父皇当初让你们几个就藩时就必定想到了有朝一日朝廷会削藩,苍天薄于父皇,未让父皇达成夙愿,见到四海安定,天下大治之时。你我兄弟,你要帮我,也要帮父皇达成夙愿,待朝廷也有一支赫赫的百战王师,才是削藩的时机,你明白朕的意思了么?”

“臣弟明白”杨宸不敢稍有迟疑,天下既要一统,藩王手握重兵的确不是长久之计,已经熟悉帝王之学的杨智不会不明白,权势太甚的朝臣、手握重兵的悍将、远在天边领军的藩王、勾连外朝的内宦都是历代王朝自盛而衰的原因。

脚下踩的草图,已经初具规模,杨智的心思也跃然于在来日即将大成的《大宁皇舆全图》之上。

他又指了指金陵城所在的地方,轻声叹道:“江南好风景,朕是难以见到了,选金陵城做你日后的藩府之处,你可满意?”

“臣弟也未曾见过江南山水,若是可以,臣弟倒情愿是在阳明城,待了三年,还没走完定南道的山山水水呢”

杨智手中的长杆顺着草图之上的长河而上,并未理会杨宸的话,而是落在了荆襄之处:“此处也是兵家险要,就是穷苦了些”

随后方才缓缓向上:“皇叔的临湖城,如今也是好去处,就是可惜湘王府无嗣,三湘之地,终有一日要归于朝廷”

湘王杨恒也许是命中无子,好不容易有个儿子,却在他率军入京平乱归去不久,早早夭折,如今的杨恒因为丧子,又因为先帝驾崩,日日郁郁寡欢,不再理政,只是在云梦泽畔修了一处“八阳楼”,在其中日日饮酒,夜夜琵琶,吟诗作对,再无当年贤王的之姿。

三湘道各处衙门的弹劾湘王行迹异常的折子早已在杨智的御案上出现,可杨智不曾回复那些忧心忡忡的湘王府属官,也不曾用天子御诏“训斥”这位因为丧子就这如失心疯了一般的皇叔。

“朕听说湘王府的澜儿妹妹如今被皇叔命一个江湖侠客带着游历江湖,这侠客名唤李易,你可认识”

“有过几面之缘,去岁大乱时,也是此人入关告诉臣弟东都大乱,请臣弟尽早率军出关,以免老国公在东都全军覆没”

杨宸如实秉命,杨智也不再深究,只是叹道:“咱们这几位皇叔,上将军游历天下去了,五皇叔老了,前些时日还上表称病,晋王一死,韩王府对朝廷,只剩下恭敬而再无亲近了。朕本想让湘王入京问问国事,可如今,湘王已经无心于尘世了。居然还让人出海寻仙,练长生的仙丹,唉,一世贤德之名,竟毁于此处”

字字句句足以证明杨智可以清楚地知道几家王府每日究竟都在做些什么,但他偏偏漏了吴王府和秦王府还有蜀王府,吴王一心谋财,秦王一心练兵,蜀王一心藏拙,各怀心事,各有主意。

杨智手中的长杆所指之处,自三湘再往上,移到了渝州,最终却并未停在杨宸刚刚所言的阳明城上,而是指在了凉都城。

“你是不是有事瞒了朕?”

杨智微微侧着头,看了一眼在自己身后安然立着的杨宸,杨宸不知杨智所言究竟是何事,于是接过话说道:“臣弟愚钝,请陛下明示”

“你与南诏那个月依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昨个在御帐大营里,姜筠突然问起了杨宸侧妃的事,倒是提醒了杨智,如今的杨宸身边,只有宇文雪和青晓有名分,而青晓喝下了去子汤,不能为杨宸生养。杨宸如今的身份,想与楚王府结亲的人,也理所当然地将目光投向了杨宸的后宅。

“臣弟与月依姑娘,几番患难,生死同命”

杨宸的话不多,但寥寥八字,分量很重。

“你如今是大宁的王爷,又是在京的亲藩,按太祖皇帝的《皇明祖训》,若是朕命不测”

“陛下!慎言!”杨宸本不信天命,诅咒忌讳之说,但在杨智身上,他不愿如此,杨智轻描淡写,只是拍了拍杨宸的手说道:

“你什么时候也忌讳这么多了,朕只是随口说说,若朕真的福薄寿短,如今的叡儿才不过三岁,三岁天子,何以治天下,皇爷爷想得比咱们周到。若真是如此,为防权臣擅专,外戚阉宦乱政,大宁的江山,还不是得你来撑着,你是朕的弟弟,没有人能比你合适”

“陛下”杨宸听到此处,已经是胆战心惊,尽管他知道这并非杨智对自己的试探,但不愿此事真的发生。

“所以,楚王的侧妃,也不仅仅只是一个侧妃,朝中只怕已经有人惦记上了”杨智随即转口说道:“你喜欢月依?”

杨宸低着头,默不作声,杨智清楚,这对杨宸而言是肯定的答案。

“你若纳月依为侧妃,她的身份,可是南诏郡主,百姓口中的南夷之女,你血脉乃是大宁的天潢贵胄,百姓议论,群臣争辩,定会有人说,堂堂大宁的楚王殿下纳一个外族番邦之女为侧妃,来开历代之先,为后世子孙不齿”

杨智已经将难听的话说了一遍,杨宸仍旧不为所动,反倒抗辩道:“臣弟所为,但求问心无愧,她当年可还说过‘月家女儿,绝不为妾’,莫说楚王侧妃,就是东羌王后,雪域三教来日的后宅之主,也不过就是她一个点头的事”

“当年父皇许你可以自己选侧妃,你为何不早早选了?”杨智有些怨气,抱怨道:“你若是在南疆自己早早娶了,百官也不过就是弹劾一番,生米煮成熟饭,谁能说什么,朕褫夺你的军权,削了你的封地他们也就不敢说话了,但今日朕要让你担大任,你此时娶一个番邦之女,千里迢迢送来长安,又该让朕如何?”

“臣弟的事,臣弟自己心中有数”

“有数?”杨智怒不可遏,将长杆扔在了草图上:“你个犟驴脾气,朕没说你什么,你反倒怪起朕了?”

“臣弟不敢”杨宸作揖请罪。

杨智也不再藏着掖着,坦然说道:“锦衣卫那边暂时压住了木今安的事,你明日之后先去北边,木今安改日让楚王妃带进宫中,请皇后处置,后宅里养了一个番邦“已死”的郡主,也不怕旁人议论,邓通和曹评送你的歌女你收下无妨,但是这些番邦臣女,留在身边,早晚必受其害”

“臣弟不过是觉着她可怜而已,并无其他心思”杨宸辩解道。

“这样最好,送进宫里,朕自然有法子,谁把舌头嚼进宫中,朕就拔了他的舌头”杨智此时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于是说道:“朕并非不许你与月依的事,不给侧妃之名,不入宗谱,只让她做个王府的妾室如何”

“她性子骄横,断然不行,臣弟当初答应过诏王,一年之内必给一个答复,臣弟如今身在长安,已是出尔反尔了,若是如此,诏王也不会同意”

“你啊”杨智指着杨宸骂道:“尽给朕找些事做,你且放心去领兵,若能剿除北奴之祸,朕便命人去南诏为你提亲,等你凯旋,就许你纳她为妃。群臣若是议论,你就滚去东都躲两月”

杨宸面上露出了喜悦,欣然领命道:“臣弟必不负陛下圣恩”

杨智轻轻挥手,高力一众内宦一拥而上将山川地形的草图撤去,看着杨宸在那儿傻笑,杨智反倒担心地提醒道:“只是这事,你还得和母后、镇国公,还有雪儿说一声,毕竟这事,不止让朕难堪,宇文家也面上无光,你可明白?”

“诺”

虽然答应的爽快,实则杨宸也心中没底,这样的事,究竟要如何开口,和宇文雪同床共枕,他又如何不知,宇文雪眼里的月依,远比青晓来得可惧。

不到半个时辰,御帐之外已经是另外的一番天地,宇文雪被接到了中军大营里,坐在杨宸身边陪着杨智一道用膳。

可颇为反常的是,今日这番御宴,陪在杨智身边的人是皇贵妃柳蕴,而非皇后。杨宸和宇文雪心里泛着嘀咕,面上却不动声色,对柳蕴不时抛来的话,也只是草草应对。

帝后失和?

毕竟姜筠陪着宇文云在兴庆宫待了整整一个夏秋之交,长乐宫里诸事,统统落在了陪在御驾左右的柳蕴头上已经让群臣之中有所非议,就连王太岳都曾委婉地提起:“皇后无过,陛下万不可令皇后久居京外,免外人揣测,有效仿前汉长门旧事之嫌”

案上的点心和菜肴多是御膳房以为的宇文雪所喜菜色,当初宇文雪多入宫陪伴宇文云,御膳房里和长宁殿的有心人当然记住了这位他们眼里未来不是皇贵妃也必是通天富贵的女子喜欢吃什么。

殊不知时过境迁,不需要在宇文云身边拘谨的宇文雪今日对这番菜肴全然没有兴致。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高力站在御下说完,杨智在台上颇为不耐烦的问道:“她来做什么?”

“奴才不知”

杨智没好气地放下了筷子,看着姜筠从帐外走进,身边还带着今日和杨宸比试打猎,接过害得杨宸落入险境的姜仪。

“臣妾见过陛下!”

“臣女见过陛下!”

姐妹二人一道向杨智行礼后,柳蕴和杨宸还有宇文雪也齐齐起身向姜筠行礼,问皇后万福金安。

姜筠见今日他们四人其乐融融,自己身为皇后倒像个局外人一般时,不免对柳蕴生出了一股厌恶,少年时她就不喜欢文绉绉的柳蕴,但如今的她也慢慢体会到后宫之人的无奈,贵为皇后,也唯有眼睁睁地看着曾经举案齐眉的夫君和一个自己打心底就不喜欢的女子如胶似漆。

“你来做什么?”

“臣妾听说陛下今日赐宴楚王殿下和楚王妃,于是便带姜仪前来向楚王殿下请罪,既是姜家的女子,今日害得楚王殿下身陷险境,也是臣妾的叔父教导无方之过,如今叔父在外领兵,怕姜仪失了体统,故而臣妾带她前来”

杨智尚未开口,姜筠便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姜仪喝道:“还不快给楚王殿下和楚王妃请罪?”

姜仪的性子跳脱,今日被吓了一次,又见素日宠着自己的姐姐为此事已经闷闷不快了一天,心中纵有不快,也只能忍着,规规矩矩地向杨宸还有宇文雪请罪道:

“今日是臣女不知天高地厚,请楚王殿下比试箭术,骑术不精落下马来,害得楚王殿下为救臣女身陷险地,请楚王殿下和王妃娘娘恕罪”

姜仪年方十八,眼睛红肿,并不娇惯,反倒显得楚楚可怜,杨宸不好开口,宇文雪便替他说道:“姜仪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围场打猎,比试乃是常事,今日便不是姜仪姑娘在与王爷比试,就是寻常瞧见,王爷也见姑娘身陷险地而不救。皆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还不谢过楚王殿下和楚王妃?”

姜筠话虽是对着如今像自己布偶一样的姜仪所言,可眼睛却是看着杨智和柳蕴未曾变过一分,当年在东宫敢和太子殿下嬉笑玩闹的太子妃终于成为皇后,享受母仪天下的威仪,却也被规矩束缚,也丢了自己当年最让杨智喜欢的“自由洒脱”

她是将门之后,不善赋诗,不擅琴棋,不精书画,可偏偏这些她没有的,柳蕴都有,甚至放眼如今待字闺中的京师贵女,也无人可出其右。

姜仪从宇文雪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笑意,算是她今日仅得到的一份温暖。而站在宇文雪身边伟岸的杨宸,也成了她眼中的救命恩人,当初在雍州便听闻风采不逊从前楚王杨泰之人,俨然成了少女眼中盖世英雄的模样。

或许是感受到了姜筠的不快,懂得以退为进的柳蕴匆匆向杨智辞行,自知自己理亏的杨智见姜筠真的动了怒意,也未曾挽留,反倒是有些露怯的解释道:

“也不是赐宴,只是简单的说说话罢了,今日打猎的事,不过是意外,也不必如此自责”见姜筠怒意未消,杨智又对其身后的姜仪笑道:“怎么还哭上了?朕和楚王又不罚你,不必放在心上,既是姜家女,便是楚王妃所言的一家人....”

离开营帐前的柳蕴回头见到了此情此景,心里了然,杨智贵为天子,皇后却藏不住自己的心思,敢和天子摆出这番脸色,杨智能忍一年,三年,或者五年,可姜筠仍旧如此无知,杨智又会忍到何时。

就在她自以为是之时,离开营帐的她却见到了一位故人。

“末将见过贵妃娘娘”

邓耀和曹虎儿向柳蕴行礼了许久过后,宇文松才目不转睛看着如今已是大宁皇贵妃的柳蕴缓缓垂下身子毕恭毕敬地问安道:

“臣河东道巡抚宇文松,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是宇文松极少的正面看着柳蕴,当年的他只是带着两个混世魔王跟在身边,偷偷跟着看着柳家的柳七娘,哪怕是背影,也让他魂牵梦绕多时。

曹虎和邓耀站在一旁,知道宇文松这般隆重的大礼背后,是不甘,也是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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