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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9章 云里帝城双凤阙(2)(1 / 1)


连日赶路的疲乏和今日的一番畅饮让杨宸也没能坚持太久,便在杨智的御榻旁趴着睡了过去,紫檀木的龙床雕龙绘凤又颇为宽大,却整整齐齐的叠着数床薄薄的金丝的锦被,架子上的未曾放下的软落雁纱帐,不远处的铜炉鱼嘴中散着袅袅的花香味的紫烟。

今夜是该高力在甘露殿中值守,故而在偏殿中的那处软榻上,他和昏昏睡去,偌大的寝殿之中,只有杨宸与杨智兄弟两人。守在前殿门前的两名宦官都是强撑着站着,不时摇头晃脑,无精打采。

从寝殿往正殿再到走出殿外,每一扇门前都有值守的宦官,披甲持剑的羽林卫则是昂首挺胸地站在甘露殿外,曾经交由锦衣卫与羽林卫一道值守的宫禁,在杨智登基以后,只有羽林卫值守禁中,锦衣卫的南北镇抚司,已经失去了在此处护卫天子的安危的资格。杨智将京中诸多公侯勋贵子弟充入了羽林卫,曾经的三千羽林,也多了整整一倍,六千羽林郎守着长安之内的皇城,皇城之内长乐宫,长乐宫中的甘露殿,直达天听,这也是曹家如今在朝堂上仅剩足以自傲的资格。

“吱”

殿门被打开的刹那,刚刚还昏昏欲睡的两名宦官便立时醒了过来,换在从前,杨智若是醒来,都会直接唤他们进殿,他们恍惚的看了一眼不远处洒进殿内的月光,疑心今日这时辰莫非到了天明时分,又到了该上早朝的时辰。

“陛下!”

“嘘!”杨智阻止了他们行礼问安的声音,做出了噤声的手势,轻声唤到:“小心点,别吵醒了楚王”

随即将他们两人唤进了殿内,两人走进殿内时,发觉杨宸就那样坐在御榻旁,头却趴在了御榻上睡得正香,一身崭新的蟒袍尚未换下。让两个奴才最为吃惊的是,杨宸身上竟然搭着一件“龙袍!”

他们不敢直视彼此,只是颇为默契的向彼此扫了一份余光,今日直视瞧见楚王身上搭着龙袍御寒的场面,就足够他们二人掉十次脑袋了。

此时的他们方才察觉,杨智竟然是赤脚行走在殿内,走到了御榻边上向他们二人吩咐道:“楚王饮酒醉了,朕如今抱不动他了,你们二人帮着,给楚王扶上来”

“啊?”

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听明白了杨智的话,将杨宸扶上这龙床上与君同眠歇息,可他们不敢,也不能做。

“愣着做什么?快”杨智并不在意,还转身将乱在一旁的锦被向里面推了推,转过身时发现两个奴才仍旧不为所动,有些不快地问道:“朕的话你们是没听见?给楚王抬上来,这么睡着,等天明了,还怎么上朝?”

“诺”

鼓足毕生勇气的两人开始凑上前去,先为杨宸脱去了靴子,再一人架着胳膊,一人抬着杨宸腰将杨宸搬上了龙床,到底是在宫中伺候人的手,这般动静都没能将杨宸弄醒。杨智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龙床上走了下来,唯恐踩着杨宸身子,向两人吩咐道:“去要两碗醒酒的汤来,也不必让高力来伺候了,就你二人,今日伺候朕更衣”

“诺!”

待两人走远,杨智亲自为杨宸盖上了薄如蚕丝的锦被,听着杨宸不时在梦里的呓语,站在那儿笑了出来:“还以为沙场上能练出海量来,原来还是和从前一样”说罢,亲手解下了帘帐,让杨宸好生歇息。

此时长安的夜空之中仍旧是一片入秋之后的清冷月色,杨智却已经从醉梦之中醒来,换上了今日的一身龙袍,坐在御案上,批阅起了昨日因为出城迎接杨宸而落下的折子。登基之后的他方才发觉,这世上没有批完的折子,各道巡守衙门送来的折子里,太多都是“问圣躬安”的话,对这些折子,他历来不屑浪费自己的御笔朱批,总是留中不发,可下面的人却会疑心是自己让天子触怒,再是接二连三的折子,每每遇到此事,杨智才会不耐烦地写下一句:“朕安,不必问了,问便无安”

比起自己的祖父,杨智多了一份柔和,比起自己的父皇,他也多了一分少年君王的锐气,虽不够老成,可也足够带着自己的王朝,一往无前。

一份礼部左侍郎赵构的折子在此时让他起了兴致,如今方孺北上巡边,礼部多有赵构主事,赵构上奏请杨智在上林苑演武,并让带着斧玎人头入京的廓部质子田伯远当众献首称臣。杨智并未见过田伯远,只是知道杨宸在廓部先胜再败后胜,让廓部称臣送质子入京,随刘忌一道入了长安。

在大宁眼里,廓部不过是一州之地的弹丸小国,天子忙于国事,只要不提起,身为质子的田伯远便只能在鸿胪寺安置的别院之中候命。田齐对自己的这个儿子着实不够上心,只为他派了十余人的随身奴婢还有三十人的护卫,似乎巴不得自己的儿子,日后会接受大宁钦封的廓部世子永远的待在长安城里。

杨智将身子微微靠后,左手撑在了脸上,此时的他已经毫无困意,只是昨夜的那番畅饮,让他有些头疼。

“可,此事不必问内阁,与兵部、鸿胪寺议定即可”

御笔落下,一个外邦王子的命运也就悄然改变,杨智将批阅的折子放在了左面,等风让墨迹干下去。

大宁朝天子的御案上,似乎永远是报忧的折子比报喜的多,就这半个时辰的光景,杨智已经许了河东道巡抚宇文松与河北道巡抚王敬开仓赈济百姓,重修浊水河道的银子一百万两,又给率军出益州平定土司叛乱的蜀王杨宁六十万两银子以充军资,也只有在这时,他才发觉大宁朝的几个弟弟,曾经的杨复远未曾向朝廷要过这么多银子,杨威建哈密卫也是发秦王府私银,更遑论杨宸在楚藩的作为,从未有先让朝廷出军资继而开拔的先例。

吴王杨洛在江南富庶之地不必朝廷银两无可厚非,秦藩有河西之地的商路也不愁银两,当初杨复远向朝廷报的银两虽不多,几年光景下来也有百万两之巨,杨智此时方才念起杨宸在贫瘠的定南卫里用了最少的银子办了最多的事。

作为杨景一手调教出来的帝王,杨智知道自己的九弟此举是让百官以为他贪慕钱财,并借此向他发难,有自污声名之嫌,可他不能点破杨宁的心思,只是默默在回给杨宁的密奏中又多加了一句“东川之夷尽皆悍勇,弟,当谨慎用兵,需自保重。待蜀中之乱安定,朕即礼部准备太妃杭氏,入蜀之事”太妃的杭氏入蜀的事,因为杨婉的婚事未成,在京中耽搁,也已经快一年了。有了儿子,杭氏也不用像先帝的其他妃嫔一道,常伴在青灯古佛之畔了。

一份份的折子里,杨智总是在最恰当之处,留下自己的痕迹,杨智没能坚持曾经心中默默立下的志向,要做一位比自己父皇更勤政的皇帝,但他的确有这份心智,不仅仅成为一位垂拱而治天下的守成之君。

宫钟响起时,是在提醒杨智到了该起身更衣,准备上朝,所以高力进殿轻唤一声“主子”时,从龙床之上醒来的却不是杨智,而是杨宸。

杨宸睡眼惺忪的拍着隐隐作痛的头,刚刚睁开眼睛便看到是一片明黄,心里一惊,便推开帘帐跳下了龙床。

高力瞠目结舌地看着杨宸从龙床上跳了下来,惊惧地喊道:“楚王,殿下”

“这?”杨宸急着解释了起来:“陛下昨夜非不让本王走,陛下睡着时,本王,本王记得是坐在这儿的,这醉酒,真该死!”

就在杨宸以为自己醉酒犯了大错时,杨智从批阅的奏折的偏殿走到了寝殿门前,向杨宸说道:“什么醉酒该死,是朕念你守在榻边一夜,怕你伤着身子,赶紧洗洗,随朕上朝去”

天子亲自出京郊迎,还亲披龙袍御寒,又同床而眠,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伺候起身,这每一件事记在史册之中都会让人五内震惊的圣恩浩荡,却在杨宸入京的短短一日之内,齐齐发生在了这长安城内。

而更大的殊荣,还在其后,今日从甘露殿往奉天殿上朝的天子銮驾之后,高力为杨宸准备了轿子,可杨智登上御辇后却转身向杨宸唤道:“上来,上朝前,朕叮嘱你几句”

杨宸只是微微迟疑便应了一声“诺”,全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的身后,是一片怀疑的目光。在銮驾的马车中坐定,随着高力一声:“起驾!”

銮驾开始缓缓移动,摇摇晃晃里,杨智看着没睡醒一般的杨宸笑道:“朕昨夜梦到了从前,和老三老四一道打架,又是你和老六挡在了朕的前头,被揍了一个鼻青脸肿”

“这些是臣弟该做的事”

“不要这么拘谨”杨智的笑让杨宸也缓缓放下戒备,随即他便说道:“军国大计诸事,你尚不熟悉,朕若是不问你,你便不要回话,免得让那帮御史言官抓到你的错处,明白么?”

“臣弟明白”

杨智又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昨日说的那些话可能吓着你了,朕刚刚登基时也被吓到了,看着那些奏折总以为我大宁离亡国灭族之危也就近在眼前,可多听几日就习惯了。你想想,咱们大宁这么多的州城郡县,这么多的百姓,每日送来的,也就几十道报忧的折子,河西往来西域的商路畅行无阻,江南的东琉浪人不敢劫掠咱们的商船,长河两岸又都是丰收,这又何尝不是上苍垂怜,不忍见我大宁百姓受苦?听到报忧的真话,也总比听到报喜的假话好,你说是不是?”

“臣弟谨记陛下教诲”杨宸恭恭敬敬地向杨智行了礼,举起的右手又被杨智亲手按了下来:“朕说了,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要这般端着,今日之后,这大宁的江山,你的肩上也要为朕担着一些,若有万斤重,你怕么?”

杨宸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杨智,斩钉截铁地回道:“臣弟,万死不辞!”可说完这话,他也犹豫着打算向杨智坦白自己的身份:“陛下,臣弟有件事,已经想了许久,想等着有朝一日回京了亲自禀告陛下”

“哦,什么事?”

“其实臣弟,臣弟的母后”

杨智攥紧了杨宸有些湿漉漉的手掌,打断了杨宸的话:“想去看母后了?不急,父皇停了好几年的上林苑秋猎演武,咱们今年得办得热闹一些,不能让那帮混账以为朕和父皇一样好说话,就肆无忌惮的劫掠我大宁百姓。到时母后和皇后也该从兴庆宫回京了,咱们做儿子的,见母后,是不是该备些礼物啊?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里,杨宸隐隐体会到了一番不同的滋味,心里未曾想好如何开口,也怕真告诉杨智之后,今日这番兄友弟恭的亲近便会荡然无存。他杨宸不能没有母后,可也舍不得一位自幼一道长大,教他读书写字,教他行事端正,总会将自己得到的好东西先分他一半的哥哥。

“别想了,你的秉性,怎么会记住这些事,朕给你备下了,到时随朕一道送给母后就是”

两人在銮驾之中的话没有让外人听见,也无人敢听见,到时銮驾之中能听到奉天殿前一阵又一阵的:“诸臣入殿!”

銮驾终于停住,杨宸自永文五年那次回到京师之后,又一次满心踌躇的站在了奉天殿外,杨智看出了杨宸透出的慌乱,宽慰地喊道:“他们都进殿了,你随朕走这头”

奉天殿内,文武诸臣一百零八人各自按着尊卑井然有序地站在自己的位置,文臣之列,依旧是王太岳和宇文杰位列第一,而武臣之中,则是以执掌五军都督府的邢国公李定,还有执掌羽林卫的护国公曹评位列第一,其后则是如今因为辽逆牵累,只得了奉天威化将军一个虚衔的定国公邓通。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站在奉天殿当中的人,和永文五年时,已经多有不同了。

“楚王殿下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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