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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0章 返京(2)(1 / 1)


今日被杨宸当着王府众人甩了脸色的宇文雪自然没能让楚王殿下回到王府时讨到什么便宜,在青晓的夏竹院中用完晚膳,又在春熙院里吃了闭门羹后扭头问着李平安:“徐大人去云州巡盐可回来了?”

“启禀王爷,徐大人前个儿就回来了”

“让去疾备马,和本王去一趟巡守衙门”

杨宸就是这般说干就干的性子,从不拖泥带水,此时阳明城中已经尽数笼罩在夜色之下,但徐知余的二品官服却还没能脱下。白梦听闻杨宸前来,匆匆赶来问安时,杨宸已经直接走进了徐知余的书房当中。

“师父”杨宸没有让徐家的下人通禀,自己从去疾手里接过了两壶从王府中带来的酒,敲了敲门唤道。

见里面无人应声,杨宸半信半疑地问着徐家的老奴:“人在里面?”

“老爷在里头,说是不许外人打搅,要不小的去给王爷通禀通禀?”

“本王不是什么外人”杨宸说罢,让去疾守在院外不许他人打搅,直接推门而入,徐知余看着账册正是入神,耳中还塞了两团棉花,白梦这些时日的琵琶声里总多些幽怨凄冷的调子,多教人伤怀。

见徐知余正是聚精会神,杨宸提着酒轻手轻脚地走到了案边,看着一本密密麻麻的账册,还有一旁墨迹未干的宣纸上徐知余潦潦草草写下的字句,也被引了过去。

“哎呦”

徐知余一声尖叫,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弯着身子的杨宸着实给他吓得不轻,匆匆取出堵住耳朵的两团棉花给杨宸行礼道:“见过殿下”

“诶,师父怎么和宸儿这般见外”杨宸将酒放在了案上,看向徐知余的眼色里多了一分玩味的眼神,又将徐知余请回了座位上。这般异常的举动自然引来了徐知余猜疑,他微微侧着身子向杨宸问道:“王爷可是遇到了难事?”

“没,没,没有”杨宸连声否认了起来,徐知余却是自信地笑了一笑:“从王爷就藩,历来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王爷有什么话,就且吩咐吧”

“请师父给个对策,此番回京,我该如何行事?”

“王爷不是已经想好了么?”徐知余反问了一句,两手一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始亲自掌灯,杨宸寸步未离的跟在身边,见杨宸仍旧藏着掖着,徐知余索性将他的心思拆穿:“殿下今日兵围锦衣卫衙门前,不就已经想好了么?”

“师父说得本王迷糊了”

烛火微亮,徐知余轻轻将盖子合上不久,整个书房也亮堂了许多,为了给白梦日后备下一份厚实的嫁妆,徐知余已经开始从这些灯火烛油上开始精打细算了起来。

“清流们口口声声说藩王掌兵有害无利,可只敢在太平时节说说罢了,海患未平,他们敢让平海卫的水师少一艘船么?吴王殿下就藩江南之地,江南士林官绅盘根错节,多少清流大员的家里都有兼并田亩,多少出海经商的巨贾捐了银子兴办书院才让江南之地有了今日士人的气候,削藩削藩,殿下可曾见过朝中清流有几人说过吴王的不是”

徐知余打开了房门,向院外的仆役喊道:“去让小姐沏茶,用我从云州带来的茶叶就好”说完,示意杨宸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慢慢与他讲来:“北奴与国朝一战,漠南伤了元气,可漠北王庭毫发无损,对西域辽北仍旧虎视眈眈,还有藏司,虽然殿下将多家打垮了,可黄教僧众却借此坐大,与云单家吸着多家的骨血渐成气候,凉雍之地三面受敌,勋贵也好,清流也罢,削藩二字,又有谁敢向秦王殿下落下这第一刀,无非是见王爷一忍再忍,而我南疆太平无事方才敢如此,王爷几番征伐,徒得功名而无封赏,反倒给了人家一个功高震主的名头”

“这是本王自己选的路”杨宸默然说道,心里也并无后悔之意,徐知余熟悉自己的弟子,当然知道杨宸的心思。

“殿下今后要走的路,便是先帝和陛下给殿下选的了”徐知余缓缓整理一番衣袖,又娓娓道来:“臣来定南卫时,先帝便与臣说了此事,先帝猜到了待他千秋万岁,清流们第一把刀便要落到殿下的楚藩头上。先帝让殿下娶了王妃娘娘,便是给了殿下一道在死地绝境之中可以活命的圣旨,可这有利有害,殿下也从此注定与清流势同水火,和勋贵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祖皇帝言我大宁非与士大夫共天下,而是与百姓共天下,臣以为此言为时尚早,我大娘今日境况,实乃与勋贵世族共天下,开国的老臣凋零,声势不及从前,有勋贵在,王爷无忧,有王爷在,勋贵也该有二十年的荣华光景”

“父皇是这般打算,为何不直接告诉我?”杨宸问出了一个闷在心头许久的问题,徐知余却笑了:“先帝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怕殿下看不明白,所以臣来了”

“如今我丢了兵权,只有三千亲军可随我一道返京,坐视当下朝堂,我除了背靠镇国府,无计可施”

“殿下错了”

“本王哪儿错了?”

白梦刚刚走到门外便听得徐知余这一声错了,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在门外请见时,声音也不禁颤抖了起来:“王爷,民女求见”

白梦亲自推开了门,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就从当场品出了一些意味,她也听说了杨宸从海州城里带来了一个绝世容颜的女子,此刻不敢抬头看杨宸那张冷峻的脸,只是自顾自地为杨宸斟茶,奉到杨宸手中:“王爷请用茶”

“徐大人是本王尊长,先给徐大人吧”

白梦有些为难,徐知余撇着脸也接着说道:“王爷是君,下官是臣,先给王爷”进退两难的白梦也不忍了,将茶杯放在了桌上说道:“你们吵架,拿我一个女子置气做什么?”说罢,匆匆给杨宸和徐知余施了一个万福后扭头便走。

急得徐知余追着向门外喊道:“梦儿!”白梦没有应声,徐知余又转身向杨宸抱怨道:“你没事儿惹她做什么?”

“我?”杨宸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师父说出来的话:“明明是师父你说让他先给我茶才惹得她不快的吧”

“罢了罢了,老来难得白多了一个女儿日后给我养老送终,就且随她吧”徐知余将白梦斟好的茶推到了杨宸一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殿下尝尝臣从云州带来的茶”

杨宸浅尝了半口,此茶苦涩异常,急忙又放回了原地:“还以为师父从云州哪儿带了什么好茶,怎么苦成这个样子?看来王翰这云州刺史是不想做了,顶头上司去巡盐,他敢这么招待”

自得其乐的徐知余却喝得很有滋味:“王爷年轻,心性太急,自然品不出这茶的滋味,这茶是我路过盘县时,从一户茶农手中要来的,上好的茶叶早已被收走,这些不过是大街三文铜钱就能买到的残枝败叶”

“这有什么讲究?”

“我往云州巡盐,这云州官盐的账册就在那上头,王爷自己取了看看”杨宸起身总徐知余的案上取来了账册,翻阅了一番之后,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同,徐知余又提醒了一句:“王爷不妨从第三页的崇明九年,也就是大宁广武元年开始”

杨宸翻了回去,徐知余又接着说道:“王爷再看看广武十四年,水东土司复叛,兵祸至我大土地之时的盐税,还有广武二十五年,永文三年,与永文七年的比较”

“这些账目一年接着一年看似纹丝不差,可是为什么云州盐井的盐税如今比广武元年还会少三万六千两银子”

“奉皇命而来的锦衣卫不是指挥使景清而是方羹,臣便觉得不妥,一个锦衣卫同知如何能与关内侯与驸马爷一道办差,打听之下才知道景清去了江南,彻查江南茶盐之税。王爷,我大宁去岁虽遭逢兵乱,又是劳师远征,军费损耗颇巨,但根基尚在,朝廷每岁的税连年在涨,但细枝末节之上,总不免有所疏漏,这就给人钻了空子。巡视茶盐历来皆是由一部尚书亲自出马,陛下此番却让锦衣卫去,此是何意?”

“皇兄信不过他们”杨宸说完,徐知余将茶一口饮尽:“王爷从戴罪之身变成了入京的亲藩,可进了长安城,王爷都是一样的处境”

“什么处境?”

“孤臣”徐知余拍了拍杨宸臂膀:“王爷比我清楚自己的处境,今日兵围锦衣卫,不就是想从此与锦衣卫一刀两断,方羹若是入京参了王爷一本,让百官以为王爷是这骄纵之辈,也正中王爷下怀,王爷要自绝于百官,就该彻底一些,也不必与镇国公一同进退。”

“可本王在朝中无旧相识了”

徐知余听此言论,又像当初在皇子居所里呵斥杨宸一般怒声喝道:“王爷怎这般糊涂?无人可用的不是王爷,是陛下!陛下让勋贵们重掌大权,李家节制五军都督府,曹家节制羽林卫,德国公姜楷执掌兵部,还入了阁,又让镇国公在朝中独断乾坤,可清流仍旧不肯罢休,结党乃是历代大忌,先帝在时,有王阁老与镇国公,还有个李春芳从中调和,这些尚且在暗处无声无息,可先帝不在了,德国公左右逢源想要取镇国公府而代之,清流借力打力,已然是非黑即白,你死我活的境地,不在旧党勋贵之中,不在新党清流之列者多被贬斥”

话音刚落,徐知余开始为杨宸指路了:“王爷要做孤臣,只能与陛下共进退,权倾朝野,掌兵百万,都非王爷所需,王爷只需与陛下站在一处,想陛下之所想,念陛下之所念。陛下心高气傲,不肯受清流摆布,也不会让勋贵重新起势威慑皇权,那殿下就是陛下的刀,谁忤逆,便办了谁”

“宸儿知道了”杨宸说完,徐知余将想要起身的杨宸右臂按在了原处:“长安凶险,一步踏错,万劫不复,但王爷只记住忠君之一条,还不够”

“还有什么?”

“文官们常说‘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王爷要学会和光同尘,也得学会与狼同生,若是陛下为何不让勋贵巡查江南茶盐,因为勋贵会趁此下死手,让清流们来一次灭顶之灾,陛下为何不让清流们外任河东河北,因为清流会趁此让北地的世族豪门一蹶不振。万事不可操之过急,该徐徐图之,王爷要细细揣摩圣心行事,背个骂名,忍一时之辱都无妨,只要陛下对王爷亲之信之,王爷在长安城,在奉天殿里自会屹立不倒。”

“谢师父点拨,宸儿记住了”杨宸起身道谢,郑重其事地给徐知余行了弟子礼数,纵然心里有些担心,徐知余仍旧勉力宽慰着:“殿下,长安这条路,臣不能陪殿下同往了,可殿下也不必太过小心,必要时,得让他们吃吃苦头,否则他们还以为殿下是软柿子,轻视了殿下”

“放心吧,师父,本王就藩时,多朗嘉措何曾服气?不一样在昌都献城而降?木增又如何,不一样死在了亡山上,没有本王,他只有死无全尸一个下场,南疆四国本王都能一个一个收拾了,害怕那些连刀都拿不稳的清流?”

“好!”

师徒两人也算真正的交心一场了,从定南卫巡守变成定南道巡守的徐知余明白这一字之差之间的不同,从那一刻起,杨宸失去了定南卫这处可以退守的封地,只能面北向长安,一往无前。

“对了,师父,还有一事,临行前总有些不放心”杨宸眉头一皱时,徐知余知道杨宸亲自走一遭的真正目的就要脱口而出了,刚刚他的那些话,便是不开口,如今俨然成才的杨宸心里也了然于心,说出来,只是让自己尽到为人师长的本分,也让先帝在九泉之下,不会怪他徐知余在孩子远行前都不啰唆叨扰几句。

“林海领兵打仗是个行家,但与人共事的本事不够,李鼎是邢国公的嫡孙,自幼傲气,烦请师父有时教教林海,别让这驸马爷做个副将却骑他头上去了。还有廓部,本王打残了廓部,东羌摩拳擦掌,这木波要是趁本王此番回京灭了廓部,只会助长木波和东羌的狼子野心,不利大宁,所以边市之上,还是让廓部占些便宜,凉山军马场的军马,也卖他廓部一些”

“殿下是担心木波穷兵黩武,吞了廓部又出兵北上南诏,而南诏如今君臣之间面和心不和,让木波钻了空子吧?”

杨宸有些羞愧地挠了挠头:“这走一步观三步还是师父教的,今日倒是班门弄斧了”

“让臣猜猜王爷还想说什么?”

“不瞒师父了,如今锦衣卫在身边跟着,多有不便,若是日后与南诏有往来之时,请师父代我送一句话给诏王”

“什么话?”

“南诏的苍山洱海是天下胜景”

“就这些?”

“就这些”

从杨宸清瘦又决绝的背影里,徐知余看到了自己弟子万般不能自在的挣扎和委屈。杨宸离开巡守衙门后,他一人枯坐了许久,默默多满了一杯苦茶:“该说的我都说了,这今后的路,还得看孩子自己走不是?臣在梦里,可是赢了陛下三局了”

他想起了当初杨景将杨智和杨宸带到他身前让他们认自己为师的场面,先帝最不喜欢的翰林郎跟前,两个孩子一道执弟子之礼的时候。他知道杨宸无心帝位,知道杨智有经天纬地的仁君之才,所以和杨景一样,最害怕有朝一日兄弟两人同室操戈。

“二皇孙可教,七皇孙可爱”的评价,匆匆十年过去,变了,又好像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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