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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7章 竟无一人是男儿(1 / 1)


在洪海还没能懂得今日这场营帐中的密谈实则是一出杨宸与赵祁在这帮被影卫无奈之下放出的江湖人口中闻听圣谕之后心照不宣下和彼此演的一出戏时,杨宸已经亲率骠骑营离开了渭水大营。

长安城外一日更甚一日的围猎游戏又一次如期而至,在京郊百姓四散奔逃十室九空时,这些在大宁天子脚下肆意妄为的北奴人更为兴奋,京郊的田庄丛林和他们在草原上的猎场一般无异,比起猎物,他们更喜欢追着手无寸铁的宁人,如同撵着羊群一样将他们赶在一处再故意露出缺口让宁人往长安城的方向逃跑,最后当着长安守城将士的面,杀个干干净净。

若是在村子里没有寻到百姓,恼羞成怒的北奴人会一把大火将村子烧得干干净净,从不去想这是长安城中哪一户侯门公府的私户田庄,毕竟在如今他们眼里,大宁的规矩管不了他们,他们喜欢看着宁人像羊群一样逃跑,喜欢他们垂死之前可怜兮兮的求饶,喜欢城楼上两眼愤怒却不得不放箭之后,背身不忍再看的宁军。

远离草原的北奴人,没有一日不想完成先祖的夙愿,闯进这座号称天下最繁华的城池里,可杨复远久拖不决,总以兵马不足要等独孤涛率军助阵才肯攻城,只擅骑射而不善攻城的他们便不得不来给自己寻些乐子。

伤口尚未痊愈的完颜夷本也想约束部下,可想来宁人在草原上的所作所为,也便放任下去,和杨复远想的一样,他也希望可以通过这些,逼着龟缩城中的宁军出城一战。

今日的天色算不上好,总是灰蒙蒙的,换在草原上,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秋色,但如今入连城长驱直入数百里的完颜夷也起了兴致,既是北奴皇族,比起寻常的士卒,总会在这些地方寻找到一些短暂的慰藉。

完颜夷对以人为猎的游戏毫无兴致,时隔多日又一次跨上战马的他只带着数十人便开始在长安城外巡游,如同在草原上巡视自家草场那样,毫无畏惧,毫无避讳。

而天意昭昭,有时便是如此神奇,据传二十年前北奴王庭的巫师曾有预言,中州有一人会是完颜一族的百年之敌,在北奴人眼里,大宁的先帝和楚王杨泰都堪称百年之敌,让他们丢掉了河西之地,又丢了藏司和西域各部的臣服,还让辽北各部也敢无视王庭号令,号令中州天下的杨家人让他们连王庭都只敢扎在贫瘠的漠北,生怕哪一日杨泰领军悄无声息的越过千里草原出现在自己身边。可已经去世的北奴国师在二十年前似乎没有说清楚,要是何人才能是北奴王族的百年之敌。

离开渭水大营不远,杨宸的三千骠骑便被北奴人的探马瞧见,但区区三千人出营之后也没往北奴人的大营方向杀去,自然也就无人放在心上,他们只是将这三千人当作宁人想要探明城外布防的探马,悄悄尾随其后,想瞧个究竟,只是派了数人回营通报。

“王爷”罗义跨于马上,跟在杨宸身边秉命到:“前面还有五里便是云夏镇了,南面的蛮子都是先将百姓赶到此处,搜尽金玉珠宝,要了赎银后赶到城墙脚下后当着守城将士虐杀百姓”

多日不快都堵在今日已到了不得不发泄一场的杨宸也顿生杀意,率军出营绝不是一时动怒,对长安城外每日都会出现的这番人间惨剧,他心知肚明,只是权衡之下,未曾出手而已。

“我军出营必是有人蛮子的探马跟着,先宰了他们,再散开,今日让这帮畜生也做一次猎物”

“诺!”

数十骠骑最先离开阵中,打不过三千骑的北奴探马也看准时机分兵摸了过去想要抓个舌头问问清楚,可这不过是诱饵,很快从另一头离开阵中是两百骠骑便按着早已商议好的地方设伏,也许是北奴人这些日子太过顺风顺水,竟然连如此粗糙的设伏都没能察觉,一切发现之时,早已是为时已晚。

不知他们,还有他们那些今日才轮到出营烧杀劫掠的两千北奴精骑等到察觉时,已经走不开了,北奴人是一日接着一日换着不同的人马出营劫掠,今日才轮到的,自然是在左贤王帐下不为人待见的部落,北奴草原部落草场成千上万,所有人的共主是为草原之主,可草原广袤,除了王帐,便是小单于的这两位长辈在草原上声望最高,大宁以左为尊,北奴人则是以右为尊,今日出营的这伙骑军便是左贤王所辖的草原上远在岭北的人马,逢战总是轮不到他们做先锋,连北奴人自己都笑他们是刚刚从林子里出来的野人。

京郊本就被搜刮了七零八落,劳师远征总是想捞些好处的他们见此情形已是丧心病狂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见大宁女子身上的衣物乃是丝绸所作,竟然凌辱过后还将衣物也一并掠去,无论是年方二八的少女,还是年近花甲的老妪,都未能幸免,她们已经是北奴人掘地三尺方才寻到的女子,在视女子名节如性命的大宁,仅仅是辽军围城的十余日,已经有数万女子逃亡他乡,那些未能逃脱的女子,也总是因为跑得不够快,成为北奴马蹄下最先丧命的人,侥幸活命,或是悬梁,或是投井,总是不忍在自己再受辱于人。

她们比所有人都清楚,这帮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凌辱的人,便是侥幸从北奴人的弯刀下躲过,他日也会成为第一拨指着自己说起今日名节毁于北奴蛮子之手的人。她们并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更不会知道那些经历过与子同袍,修我戈矛的广武年间的人,是如何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北奴人在天子的京城脚下如此猖獗。

“将军!”只见一人神色匆匆地纵马闯进了云夏镇,方圆数里之内被赶到此处的百姓正跪在北奴人的马下,便是敢于反抗的汉子,也早已活不到今日。哆哆嗦嗦的交出一身财物后,还不得不听着那些屋舍之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哀鸣之声,他们比所有人都清楚,那些屋子里也许就有自己的女儿,妻子,妹妹,甚至母亲。

“慌里慌张的,干甚哪?”作为领军之人,刚刚快活完连战甲都尚未穿好的头子有些漫不经心,他的家远在距此处数千里的岭北森林当中,因为部落降于左贤王,他需要在左贤王的帐下做事,在今日,他已经见过了自己一生中所能见过的所有景色。

“不,不好了,宁人,宁人来了”

“来了就来了,来得多咱们还能多抢些”

“不,是宁军,宁军!好多宁军!”

闻言慌忙起身想要穿好铠甲的他还未来得及多想,便看到了既是自己族人又是自己部下的骑军是如何失魂落魄的逃进了村子,又看见百姓之间开始人头攒动,唯恐两军交战丢了性命,他还大喝一声说道:

“跪下!慌什么!准备迎战!”

杨宸身先士卒早已冲进了云夏镇,看着家家户户的边地狼藉,他心头也是在隐隐作痛,望着那些衣衫不整倒在路边的女子,他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恨自己权衡利弊,却没想过自己出营来看看,来看看先帝和自己父皇的锦绣江山被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见情形不对,这在南面的数百北奴人打算上马要逃,可与杨宸一样心里怒气冲天的骠骑将士哪里会就此收手,也不等杨宸号令,见一个便杀一个,三千对四百人,便是能逃一个,都对不上骠骑营这杆王旗。

杨宸在马上奋力一掷,蟒首枪直接穿过一北奴骑卒的胸膛,枪头见血,百姓才开始慌乱中惊起,来不及过问的杨宸纵马在乱军和人群中狂奔而至,从躺在地上挣扎的北奴骑卒身上抽走长枪,紧跟而来的阿图直接纵马从此人身上踏过。

未费吹灰之力,三千骠骑便将云夏镇里这四百余北奴人杀了一个干净,获救的百姓失魂落魄的停在原处,并不敢离开,杨宸回马过来问道:“老乡,为何还不走啊?”

“多谢将军率部相救,此刻回去,只怕蛮子还会来一遭,还是等天黑了,再回家不迟。也是我等蠢笨,竟然以为朝廷要不了几日就能赶走蛮子,想通时已经来不及逃,落得这个下场。”

白发苍苍的老者一句话说得杨宸几人有些心怀愧疚,可他刚刚抬头,便听到一声惊呼:“姑娘!”

只见一个长发凌乱的女子便从屋子里跑出,直接捡起了倒在地上北奴人的弯刀笑道:“我泱泱大宁,竟无一人是男儿!”说罢,弯刀从发白的脖子上抹过,一股鲜血喷薄而出,缓缓倒地的女子一句,问得三军生愧,许多在自己亲人怀抱里还来不及庆幸劫后余生的女子惊呼号泣。

杨宸跃下了马,为首的老者唯恐刚刚这女子的一句话惹恼了杨宸,急忙上前想要拉住走过去的杨宸,还说道:“将军,女子的话不足三两,当不得真,当不得真啊!”

被杨宸侍卫拦住的他见杨宸还是怒意冲冲的走过去,急得跪了下去:“将军恕罪!将军恕罪啊!”一众百姓倒也听他的话,也直接跪了下去,见此情形,罗义也只好下马扶起老者,连连劝道:“老人家,别这样,别这样,我家将军心里难受,别这样”

官军能如此和气的说话,老者也有些惊诧,被罗义扶起的他转身让大家伙一道停了请罪之声,而杨宸也走到了这刚刚自尽的女子身边。

从前都是涂抹胭脂的手如何能使得动弯刀,杨宸走到身边时,她还是浑身战栗,脖子上的血还是在渗出将一身衣物染红,濒死之际,她好像看到了这位站在自己身前的将军掉下了眼泪。

和杨婉一般年纪的女子就这样在杨宸眼前活生生的死去,杨宸解下了自己身后的披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盖在了她的身上。她是最后一个逃出来的女子,也只有她是将一身衣物穿戴整齐后才走出来的。

杨宸知道,她想要干净,想要体面的离开,既然能说出这句:“竟无一人是男儿”那这位女子,也许也曾是富贵人家的女儿,读过史书。

“罗义!”

“末将在!”

“留一百骑在此处护住百姓,再让人将这位姑娘好生安葬了”

“诺!”

罗义领命后,走到乌骓马旁一跃而上的杨宸看出了百姓投向自己目光中的异样,有些动情的说:“诸位,是本王来迟了,是我杨家人,有愧于你们!”

老者满脸疑惑的看着罗义,罗义便解释道:“老人家,我家将军是楚王殿下”

这老者又扑通一声跪下,在杨宸马下颌着一众百姓号泣不能自已,此情此景看得不少骠骑将士眼角泛泪,素日里只想着如何奋勇杀敌好让杨宸看到自己的阿图这一刻孩子的心性显露无遗,眼泪止不住的落下,他心里想到若是自己能活着回去,一定要告诉姐姐,王爷今日的所作所为。

罗义等人连连扶起多日受尽屈辱折磨翘首以盼终于等到救命之人而哭得不能自已的老者,哭声未尽,杨宸无声的转了马头,领人离开,骠骑营士卒从未见过这样的杨宸,未曾开口就知道杨宸要做什么,身后没了大红披风的杨宸威仪更甚,心底的杀意已经外露于形,再无需多言。

等杨宸领军离开,哭声过后的云夏镇里,尽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楚王殿下千岁!”之声。这一日,从云夏镇开始,那些以在长安城外以大宁百姓设猎的北奴人但凡不凑巧的碰到了杨宸和这支骠骑营,便会被撵到长安城下,尽数斩杀。

杨宸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也从未想过行军打仗是为了让自己痛快,自幼记住杨泰所教的:“天有好生之德,故王者神武不杀”的杨宸没有再尊奉自己的信念,许多北奴人也被他剥光了衣物,绑在马后,在长安城下活活拖死,无论老幼,未得杨宸吩咐,骠骑营也绝不对请降之人应声。

“阿图”

“王爷”

“记住了,兵书的规矩是对人,对畜生,不必怜惜”杨宸劝慰着似乎被自己吓到的阿图,从离开被逼着早日离京出兵平定东都开始,数月之后,杨宸又一次看见了长安城楼上镌刻的几个大字:“延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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