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羌城外的秋日清晨来得要湿冷一些,好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将整座大营盖住,身在异乡之土肩负了杨宸和这一千骑军安危的安彬早早便收拾干净,起身巡营。
似乎忘了昨日杨宸吩咐让他教两套剑术的事,不过从昨日的那情形来看,教了也大多是无济于事。一个荒废了骑射练习大半年的殿下,就凭他这些年来学的那些杀人术教一个早上便想补过,似乎有些痴人说梦。
“统领”
那些从安彬身旁走过的巡营士卒不断的向安彬问好,安彬也大多一一回礼。昨夜回来时晚了一些,未曾来得及探查地形,心思想来谨慎的安彬便寻思着趁着今日来看望一番。
《纪效新书》在过去的半年里已被他翻了许多遍,和杨宸的博采众长或者说是多处撒网不同,从安彬自小的经历来看,他的信的事只有一条:刀法剑术只有学会了一套才能看下一套,否则有画虎不成反类犬的隐忧。大人们交代要杀的人也只能杀了一个才可以去寻下一个,只有这样才不会陷去双杀的危地里。
走到大营门前,安彬远望东羌城,只觉着城池依山而建,不同于诏人的结寨而居借山势为城,若山破,则寨必危。他发觉这羌人更求实效,既是山势不如诏人险峻,那便以山为城,取大宁垒巨石以筑之的法子。
仅仅凭着一眼望去,安彬心里便觉若要取下东羌城,怎么说也得有十万大军围攻之方才有必胜把握。
如今在他眼中,若是先帝立国之时,八家勋贵手中的兵马,每家也不过就是两三万人,可也一样摧枯拉朽,连破坚城。那是借了开国之威。
当初楚王殿下领着十万大军,北地南疆,草原大漠,孤山野林里横行无忌,百战无败,则是因为楚藩的兵马素有精勇之称,单独领开是以十二人为一队,并严以军律,士卒将帅可同苦,亦可同甘。身处定南卫,对那位幽禁在长安的楚王殿下了解越深,他安彬便越是钦佩。
从而也将这六年以后还有如此多的人愿为其前赴后继的奔走赴死的事看得不过寻常,毕竟楚藩的大军里,弃阵溃散之将必斩,而弃将的士卒一样要问斩。
可这些话,安彬从未对自己如今的这位主子说过,皇家的亲疏之情,从来便是做他人手中刀的安彬比寻常人要看得明白些。当今天子爱民如子,可对自己的亲弟弟,不也就是一处幽宅废弃此生么。
在营门前渐渐站了一会,安彬正是有些失神,最近一封由他亲笔所写送入长乐宫东面影卫暗室的信里,除了一如从前的杨宸行踪和所行诸事之外,还偷偷带上了一笔杨宸赐婚的事,问询陈大人如何处置,至今尚未得音信传回。
“统领!殿下在寻你呢,让咱找得好辛苦”
一声回头,见到是杨宸的亲卫,匆忙醒过头来的安彬正欲随他同去,又听到那瞭望台上的士卒喊道:
“将军!营外有六骑出了东羌城朝咱们来了”
安彬便驻足等了一会,想必是那木波又憋着什么主意要巴结讨好一番,可不曾料到凑到营门前的竟然是月依。
“末将参见太平郡主”
安彬依着大宁的礼数向月依行礼,后者只是那样坐在马上稍稍回礼便说道:“他呢?今日本姑娘有事找他”
“谁啊?”安彬的明知故问让月依有些不快,可安彬也纳闷,这同长安城里那位颇有些柔情,还有阳明城里初遇时有些温婉女子味道的月依简直判若两人。
“楚王殿下,他不是说不服,今日要本姑娘再来寻他一次么?怎么派你来应付本姑娘,自己做缩头乌龟啊”
“哦哦,殿下啊,殿下刚刚起身,许是在沐浴更衣罢,若是郡主着急,末将现在就带郡主去寻殿下?”
安彬一边向月依说话,一边扯了扯身边被杨宸派来寻自己的亲卫,后者心领神会,拔腿就往大帐里跑去通禀。
“本姑娘不急,就在这里等着你派人通禀”
脸上跋扈的神情看得安彬有些恍惚,怎么这两人都是像生了几张面皮一样,一会晴一会雨。可出自影卫,安彬也能猜到几分逢场作戏的意味。于是多说了一句:
“郡主既为大宁的郡主,也该守几分大宁的规矩,为尊者讳,郡主不可直唤殿下尊名,应该唤一声楚王殿下”
“怎么?你也觉得本姑娘不通礼法,不讲礼数?本姑娘不过是唤了一声他,又不曾直呼其名,再说了,整个南疆都知道大宁有一位楚王,一位小楚王,你要本姑娘如何去唤?”
如此跋扈,又将安彬怼得无话可说,比起看来要让这帮人记住,最好的法子还是把他么打疼打怕,封两个王爵是无济于事的,人家只会继续一口一个的小楚王。
两人在营门前相持不久,便听到马蹄之声由远即近,今日的杨宸未穿铠甲,只是一袭锦衣踏马而来。
见面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怎么不穿铠甲?”
“本王怕姑娘双拳打到铠甲上,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杨宸如是说完,看到月依穿着一袭软甲有些恼丧,便开口说道:
“走吧,本王还不曾细细体会这羌部的风土人情,若是姑娘不嫌弃,今日给本王当一日护卫,酒足饭饱,夜里再打一场如何?”
“凭什么给你做护卫?”
“爱去不去咯?”
言罢,扬长而去,只带了去疾一人,月依稍稍迟疑,像是在自己劝慰自己那般:“走就走,谁怕谁?”也一并带着五位护卫而去。
独留安彬在原地惶惶不能自安:“去,牵马来!”
一行人从大营门外一路向南,越过了许多了不少羌部的人家,还跨了两处浅河,就这样毫无目的的跟着在前头正是兴头上的杨宸狂奔。
许多羌部人家开始还不解,何时有过诏人和宁人在东羌城外如此近的地方这么追逐玩闹,可看着后来被一位少年将军带着一百余骑紧追不舍之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
一个老头子转身就对自己的儿孙说道:“没事,许是大王在抓逃犯吧”
小孩子还是按奈不住好奇,一溜烟地翻上了自家田坎下的那棵树上,心里困惑不已,最前头那人穿的衣物他从未见过,身后这一百多骑军的铠甲他也从未看过。
就如此,他一直盯着那伙人慢慢从草地沿着缓坡跑到了山顶方才作罢,再看看自己衣不蔽体,坐下没有马儿,只有这棵六岁就可以翻上来的树。拿出他阿爹出去以前送给他的那把小弯刀,又在树上刻了一个印记,今天是他的十一岁的生日,按羌部的规矩,他还有五年便能去军中给自己的阿爹报仇。
印记不远,有歪歪扭扭的三个字:“杀月鹄”,这是他听村里的先生说的,杀了大王和自己阿爹的人都是这个诏人的第一勇士。
“驭!”
杨宸在这处南面的山顶处草地里勒马停住,看着月依从自己后面缓缓跟来,凑近了嘴里振振有词: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马儿有多遭罪你不知道么?”
“本王的马没事啊”
月依学着杨宸一道翻身下马,将马牵到前头来,沿着山势悬崖北望,还可以望见东羌城的城头。
“这羌部是好地方”
“那是你没去过我的家乡”
“早晚会去的,凉都月牙寨,早有耳闻”
“等我回去,凉都就该搬到我娘亲的家乡,洱河之畔的新月都”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也无人敢上去打搅两人,却丝毫看不见昨夜的剑拔弩张和分个高下的急迫,就如故友那般。
只是此时的月依还不明白,杨宸的第一句话里有为大宁开疆扩土的雄心,当然,后面的话里或许也有。
“为何月牙寨要叫凉都?”
“因为我的父王啊,这是我们诏人的习惯,若是日后我王兄做了大王,就该改名叫腾都了”
“哦”
杨宸负手于身后,吹着山顶的清风,闭目畅想,月依也一并如此,不过还是对杨宸多说了一句:“若是你可以去,我带你去看我娘亲的家乡,那里的苍山洱海,是这世上最美的地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