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发十日之后,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终于到了此行目的地的终点,长安西北,距连城两百里,长安七百里的阳山脚下。
杨宸这是第二次来到这里,阳陵自广武元年开始,至今已经修了整整三十年,也是从大奉年间便负责督造皇陵的柳家三代父子心血。从柳祥到柳宗,再到如今柳永,三十年风雨,无人撼动过柳家工部尚书的位置。
阳陵玄宫建在阳山主峰南麓,阳山孤耸回绝,诸山环抱,犹如众星拱月之状,又似九龙飞凤,在柳家兄弟的精心设计之下,两座司马门,分列陵山南北两侧,相距三里之遥。几乎同长乐宫玄武门和承天门的距离一致。这一切自然标志了一座地下皇城的庄严神圣。
杨宸虽是后军,可即使在山脚,依然可以清晰望见那几座宏大的宫殿在阳山西南侧的山梁之上,自然就是为了他们这些后世子孙谒陵时驻跸和斋沐的行宫,如今又名阳陵下宫。
随着中军在辈分较高的韩王、晋王、湘王和杨羽这个淮南王的安排下在宫门之外布防,羽林卫和锦衣卫同那守陵的卫军换防,继而才是杨景的御驾在礼官和诸多宫人的簇拥下入了此门。
走下御驾,已有两人跪于马车之前问安。
“臣工部柳永”
“臣阳陵督造宗爱”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宗爱,是太祖皇帝一统河山之后的第二个贴身内侍,还是出自晋王杨吉的封地。二十岁才入宫,却数年之内,因为其惊人的才华和手段坐上了大宁第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成为一时权宦。
更是在太祖皇帝晚年因病不能视事,楚王杨泰又领军未归之时,隔绝宫门,一应朝政皆由他交予深居甘露殿的广武帝。
当然,不可能逃出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故事,在太祖高皇帝葬于阳陵之后,他也便被派来做了这阳陵监造,名为监造,实为守陵罢了。
“起来吧,随朕走走”杨景的龙袍之上,依旧穿着素衣,可一路的奔波好似并没有让这位难得有此闲暇的皇帝显出半分的疲倦。
这次离京,太子杨智监国,杨景可是真正的将诸多国事都交予了杨智,算是考验,也算是为自己觅得一个心安。
“诺!”
红衣官袍的柳永和大宁的第一个权宦宗爱纷纷起身谢恩。因为事先的安排,前军护卫阳山主峰,自神道两侧至阳陵下宫。中军的羽林卫布防阳山主峰,自阳陵下宫和大行皇帝玄宫。后军只能在山下巡弋布防。
故而此时的杨宸和杨洛,还招呼着手下的三千卫军在阳山脚下安营扎寨。辽藩的狼骑营、秦藩的虎骑营、还有组成另外一部分前军的巡城禁军,那一伙都瞧不上吴楚两藩卫军,将那些平整之地悉数占尽。
原本杨宸气不过要找一个说法,又被这一路教训过来的杨洛拦住,让他诸事莫争,如今大局为重。
一切都开始有条不紊的在已经许久不曾如此热闹的阳陵上展开,祭祀天地的祭坛,明日奉安大行皇太后和太祖高皇帝所需的一切陈设开始在锦衣卫和宫人们的呼号声中得以布置。
杨景走在最前,宗爱和陈和跟在身后,前面由柳永带路,开始巡视阳陵。最先到了中央的寝殿,里面一切陈列,皆是广武帝生前所用的衣冠器具,日常供奉皆与生前无异,桩桩件件,皆是因为这中州大地上的人民相信来世,相信逝去的人会在另外的世界里行着今世的善恶。
侍死如生,也自然是相信广武帝这个大宁的太祖高皇帝会在另外一个世界庇佑着他的臣民。
两侧的宫殿则是今日杨景所住之地,原本是守陵人所住,阳陵卫每日都会从此出发,巡视阳陵,若无朝廷旨意,擅入陵山者诛其九族。
在柳永的带领下,杨景登上了这下宫唯一的一处阁楼,随其手指之处,望见了阳山南侧的平旷土地之上那庞大的陪葬墓群,以陵山主峰为轴心,由三面分布。
“此与长乐宫布局一致?”五年前杨景来此,还未看出些什么,如今一瞧,随着太祖皇帝驾崩后,那些开国老臣也大多凋零,陪葬来此,才看出了个一二。
“回陛下,是,陪葬的有姚相、林相、蔡相等文臣六十七人,先镇国公、德国公、信国公等武将公侯一百零四人”
其余的文臣和武将,还剩各还剩五个和四个位置,由此可见,太祖一朝的庙堂之臣,绝大多数都已经到这里陪着这位开国之君,笑谈面北,卧听胡风了。
并没人因此而不快,可以陪葬先帝,死后还为大宁守着北面,人人皆以为殊荣。那镇国公宇文莽,临死之前为此还特意入宫去见了登临天下后就开始有意无意的打压自己的广武帝。
“臣已旦夕,仍愿做前军为陛下冲锋陷阵,去探那一遭,不就是几个胡儿?年轻时都没怕过,老了还能怕?真敢来,老臣踢开棺材盖也要战上他三百回合……”
或许很多年后的人都会不解,明明世人皆知这勋贵之首的宇文家被天家猜忌却还是能尊荣五朝,与国同休。为什么至死,那宇文莽都还是广武帝口中的第一勇将。
或许只有杨景这种九五之尊才能理解那种微妙,再上一步,或许便是君臣嫌隙之始,各自懂个进退,君为圣君,臣做名臣便好。
孤臣往往不得善终,忠臣往往含冤而死,其中的道理,广武帝杨雄明白,镇国公宇文莽也明白,所以从宇文家做了勋贵之首,宇文云便做不得楚王妃。宇文莽也不能再领兵出征而封无可封。
宇文杰也明白,乖乖的做了门下省知事便是,替天子做了不讨喜的门阀勋贵一党之首便是。这或许是永文一朝的最大怪事,王太岳从未说过自己是江南清流新党之首,宇文杰也从未说过自己要做门阀勋贵的旧党之尊,却所有人好像都默认了这个事实,最终被杨景玩弄在了鼓掌当中而不自知。
比起广武帝的用威权镇服百官,杨景的帝王心术,其实对庙堂的掌握更深。这也是广武一朝的怪事,做了磨刀石的人,明明不愿做天子,却因心爱之人被杀,被迫争做了天子,做刀的人,又被全然无视了那座旁人趋之若鹜的龙椅。
杨景此时登阁远眺,也不知心里想到了些什么,突然向柳永问起了玄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