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辽王的姗姗来迟,吴王杨洛和杨宸都是早早的进了宫去,既然是天子家宴,礼仪两字自然是被内官们给放到了心头。
杨景的龙椅坐北而面南,宇文云的位置理所当然在其之侧,余下两侧,分别是辽王杨复远生母淑妃高嫣,秦王杨威生母明妃独孤莹,还有九皇子杨宁生母明妃杭秀。
再接其下,则是太子杨智和太子妃姜筠儿居左,辽王杨复远和皇长孙杨瞻,辽王妃居右。两人之后接着秦王和吴王相对,楚王杨宸和九皇子杨宁相对,五公主和八公主相对。
为首的杨景和宫里娘娘们没来,这甘露殿内,也就比寻常热闹了些。
“臣弟参见三皇兄、三皇嫂”杨宸是头次瞧见自己的皇侄,在给杨智和姜筠儿请安之后就跑到了对面的杨复远面前给辽王请安。
从前在长安城里,每每打架,都是这杨复远揍杨宸揍得最狠,时过境迁,年少时那些不成器的芥蒂自然都早早放下,兄弟两人一个在北,一个在南,所距万里之遥,就藩之后,一生或都难以再见。
若是他日杨智为君,不许他们几个奔丧,那或许今年的长安一聚,就是永恒。杨复远平时都是神色有些冷峻,瞧着杨宸过来请安却是喜笑颜开。
“喊三哥就行”杨复远起身将杨宸拉到了身旁,后面侍奉的宦官自然是眼疾手快递了凳子过来。
“还没见过你侄儿呢”杨复远待杨宸坐定,就伸手从邓兰手中把如今的皇长孙给抱了过来。杨宸对这种小孩子是极为喜欢的,瞧着在杨复远怀中熟睡的杨瞻,心里是说不出的一阵欢喜。邓兰瞧着杨宸仔细端详的样子,才知会杨复远:“你瞧瞧七弟的样子,把瞻儿给七弟抱抱吧”
杨复远递了过来,杨宸却是有些忐忑:“皇嫂,臣弟,不会抱孩子啊!”
“谁是生来就会的,你再过些时日不就要大婚了吗?趁早学学,明年抱也就不会手足无措了”邓兰到底是出自邓家这等一等一的勋贵之家,这份皇嫂的亲和让杨宸伸手接了过来。
“瞧着是像皇嫂多一些,眉毛生得好看,鼻子和嘴巴像三哥,有咱们杨家的霸气”
杨复远听杨宸说完,一下就拍了过来:“本王真是有个好七弟,像他皇嫂就是好看,像他三哥我就只剩霸气了”
一语既出,满座皆笑,九皇子杨宁这时也跑了过来,嚷着要抱抱皇长孙:“臣弟参见三皇兄,三皇嫂,七皇兄,臣弟也想抱抱皇长孙”
“本王还没抱够,你再等一会”杨宸故作不让,杨宁便在一旁失落了起来,再等一会,他母妃若是出来,定然不许他这般无礼。
杨复远反倒是摸了摸杨宁的头:“今日瞧见九弟,才知道三年有多快,就藩是才到本王的腰,如今都快赶上他七哥了”
杨家身在北地,无一例外人人都生得俊美高壮,若披铠甲则像将军,若着王袍则横生王霸之气。如今年纪最小不过才十五岁的杨宁,都比那宫外一般年纪的少年要高上半头。
望着这边的其乐融融,姜筠儿有些失落,若是皇长孙出自东宫,今日的这番热闹定然是归东宫的,也不至于被辽王府给抢去了风头。杨智或是看出了些什么,只是拉着姜筠儿的手,点了点头。
从云霄观回来以后,姜筠儿其实已经悄悄找了好几个太医来请脉,皆无喜脉之言。可那“所愿可成”写得清清楚楚,她不甘心。
杨威倒是自己抱着杨玥,领军征战,威风凛凛的秦王殿下,抱着自己女儿时,总是如此温柔亲昵。那因为曹家有胡人血脉的缘故,小郡主的头发也是隐隐瞧着卷卷的,让人横生喜爱。
杨洛和陈凝儿早早的已经给三家都请过安,如今便不再起身,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给好奇的杨婉绘声绘色的讲些海上的稀奇故事。讲到水鬼时,平日里大大咧咧的胆大的杨婉瞬时便起身溜开:“啊!”
让众人立即就将头转了过来,跑到杨韫身边抱着的杨婉哭丧着喊道:“六哥吓唬我!”
陈凝儿也是对着杨洛苦笑道:“殿下,怎么还像个孩童一般”
忽然,陈和走了出来,大声说道:“陛下驾到!”
原本还其乐融融乱作一团的众人便各自回到位置,跪地叩首:“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一声既起,穿着龙袍的杨景和凤袍的宇文云最先走出,其后则是身着华衣的各宫娘娘。
既然坐定,杨景一挥:“都起来吧,今日只叙家礼”
“儿臣谢父皇,母后!”齐声之余,也一同起身,各自坐定。虽说杨景说了只叙家礼,可龙椅之下的众人没有一人敢不讲规矩。
从为尊为长的东宫,到尚未出宫建府别居的九皇子杨宁,依次出列给杨景、宇文云还有各宫娘娘请安。
四卫的藩王也是各出珍稀,当然,还是以平海卫吴王杨洛之礼最为贵重。青晓给杨宸备好的那些礼物,在阳明城里是绝世之珍,放到这甘露殿里却有些拿不出了。
天子一家,其乐融融,相敬相亲,是国之幸事。至少今日,瞧着是相敬相亲。
自古以来,帝王家中,情谊两字,真假几分,或许连身在其中的他们都不知晓。你方唱罢,我方登场,逢场作戏之余,或许有那么几刻会忘记权势要位,人心算计,流露那么几分真情。
比如今日这殿中,杨宸对杨瞻和杨玥这两个小辈之喜,绝无半分作假。
比起甘露殿的热闹,同在长乐宫内,却是因高墙铜门而不见长安的幽巷却尤其冷清。
但比起从前,因为杨景之前那次夜访,这幽巷里的一家人也算是勉强过得去了。重新穿上了锦衣华服,玉器珠宝一应陈设显得与这寂寥的幽巷格格不入。
废楚王妃姜韵到底是有美人的底子,不过略微施了粉黛又与三年前来此之时让人看不出有何不同,不过多了双手和眉间之上多了几分纹路。
岁月从不败美人,此言其实从来不假。四十左右的年纪,正是这女人一生最后那点艳丽时光。
因为杨景之言,不过十几日,就好像在这前朝的冷宫如今的幽巷里生造出了一座王府,再无残枝落叶,再无蛛网陈灰,有的只是天上地下的变换,富丽堂皇。
如今的三人,比起三年前,其实已经少不了太多,只是没了权势,亲随还有自由。
因为重新有书可看,还有杨景特意叮嘱给他带来的一些边关奏折,这几日的杨泰难得闲着。
御膳房里只知道除开甘露殿,还要备一份同等样式年夜饭,却不知是送去哪个宫里,讳莫如深,少问照做便是。
“明日便是旦日大朝,陛下给你的安置或许已经定了,大婚也好,就藩也罢,自己去过日子,不要有非分之想,不要有其他念头,你的平安,是我和你母妃最后的一点念想”
因为杨羽文弱,而杨泰又少有在京,父子两人其实从来便算不得亲近。早年杨羽畏自己的父王如虎,后来帝位不得,禁足王府,再到鲁王谋反,平乱反而被废之后,便是暗生其恨。
恨杨泰明明天下唾手可得却放弃,最终做了阶下之囚,板上之肉,堂堂天策上将军,任人欺辱。堂堂楚王殿下,为饥寒所困。
不过今日听到这番言语,心底却也格外有一份暖意。
“儿臣明白”
杨羽回了话,瞧着父子两人难得如此的姜韵,也是心底欢喜,即使或许明日之后,便同自己的儿子会一世远隔。
“你心里所想,瞒不过我,自然也瞒不过陛下,出去之后,不必惦念我和你母妃,也不要去找什么原来的门客,一世不回长安,就是上佳之选,若是生儿育女了,派信给陛下,也让我们知道一番。”
“如今的身份,只是身负皇籍,再不是什么楚王世子,若娶妻是寻常百姓之女,也不要怪陛下,情势所迫,无可厚非,越是位高权重,越不能按着自己心意行事,你要明白”
杨泰的喋喋不休确实是一个父亲在孩儿即将远行的时候那些寻常叮嘱。可杨羽却是听得像是眼里含了沙,心里裹了盐。
“这酒,听陛下说是宸儿从定南卫带到茅府酒,今日就用此,为我儿践行,你我这一世父子相疑,是父王早年领兵在外,对你严苛之过,可你要记住,只要你姓杨,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胤,这些就是逃不脱的命”
说罢,一饮而尽,只留杨羽一声还未喊出口的:“父王”,一些事,固执的坚持着,也就成了习惯。
子时,早已经出宫的杨宸在一片霹雳声中走到了王府门口,听着这爆竹声中一岁除。
原本打算迈向鸿胪寺的步子戛然而止,就在楚王府的门匾之下,接过去疾拿来的披风和暖炉,若有所思。
而月依,是头次知道大宁过年守岁要一夜不眠,爆竹声里,也走到了院子,望了望不见星空的夜幕。
大雷音寺外的庙会,她之后又去了好几次,没有一次遇到了杨宸,只有自己屋里,渐渐多起却不曾吃过一口的糖人。
所有糖人,皆画的是一个人,穿着铠甲,手里握着一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