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么多时间想些其他事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大宁的楚王殿下赤着上身和外夷君王的女儿独处一室,落到了长安可就是能传遍百万居民的艳事。
杨宸换了那件昨天白日里驿卒们去遇刺之地收敛尸身时顺道带回的玄色阔袖蟒袍,出了门去,冬日时节还得等上一两个时辰方才天明。
但昏睡了一日,全无睡意,反倒是吐完了老沈头的正气丸,觉着腹中空空。
“微臣悬泉驿丞何能,参见楚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何能瞧着除了面色看着有些憔悴外,与常人无异的杨宸,心里对那个邋遢的老沈头不禁就高看了几分,暗暗感叹道:“真乃奇人也”
“起身吧”杨宸和月依一道下楼便见着了忙进忙出的何能。
二人坐到了那楼下的炭火旁,将手伸出取暖,杨宸又转首问道:“你可派人去长安通情?”
何能躬身行礼回道:
“启禀殿下,从前日殿下遇刺,微臣已经派了三拨人马往长安去了,算着时辰,最早的驿卒该是在昨日午时之后至京,报于陛下,殿下万幸逃过此劫之情,如今想来,天明之时,也该到了长安”
“如此甚好,母后和太子殿下还有诸位皇兄应当宽心了些”杨宸说完,也不知自己为何什么漏了那位九五之尊的父亲,而他也自然不知道长安城里一位叫宇文雪的少女也在忧虑他的安危,彻夜难眠。
“还有一拨呢?”杨宸未注意,倒是月依坐在杨宸一侧开口问道
“微臣于殿下遇刺当日,遣人往横岭关奏情通禀,请独孤将军遣人来护卫殿下,昨日那位大人去请了横岭军中的医师来为殿下诊治,归来之时臣也问起,大人言道,完颜将军获悉殿下已经获救,三千军众无朝廷诏命而出或犯大忌,故而亲率五百骑而来,其余军伍退回关内”
“完颜将军?”杨宸听着也愣了半晌,就藩之时这横岭关守将还是怀国公独孤信的侄儿独孤涛,怎么才半年就成了完颜将军。
何况,那长安有北奴内迁之家不少,可有王族之姓的只有教授自己行军布阵、弓马骑射的禁军副统领完颜巫。
“难道是那小子?做了校尉将军?”杨宸口中的那小子不是别人,而是完颜巫同父异母的弟弟完颜术。
何能则是在杨宸的挥手示意下起身,又退了下去,待人接物是做这驿丞必不可少的事,瞧着杨宸的模样,又知其昏睡了快一日一夜,便已经提前吩咐厨房将驿站里山鸡杀了用来熬汤。如今退去,自然是要去瞧瞧情形如何。
“殿下认识完颜将军?”月依问了起来。杨宸觉着北奴的事没有必要欺瞒远在南疆的月依些什么,何况就算那日逃亡再怎么狼狈,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次。
“说来话长,如今北奴那小单于的父亲完颜丹逼着比自己的兄长左贤王完颜盟攻伐辽北的金部还有满部,可提前泄露了完颜盟的行军,遭致大败,想着杀了完颜盟一家好彻底坐稳那单于的位置。
但完颜盟的长子完颜巫和幼子完颜术两人一骑逃了出来,归降大宁,皇祖父说完颜巫是奇男子,又是北奴王族,让其做了奋威将军,还做了禁军副统领,又教授我们这些皇孙北地骑军战阵之事,那幼子完颜术在长安与我们兄弟几人也几乎是一起在校武场里长大,或许就是如今领着横岭骑军来此完颜将军,真说起来,还是现在北奴那小单于的兄弟呢,在大宁只做了校尉将军,还真是委屈了他”
杨宸像是讲故事一般,给月依说了起来,唯独避讳了一直以前朝威服各夷,有天可汗之名的太宗皇帝自比的先帝,恩赐奋威将军做禁军副统领看守殿门,完全是效仿前朝太宗让突厥部可汗为其守宫门的美谈。
杨宸还避讳了自己在皇城时悄悄听闻的,在先帝病重之时,皇叔楚王南征未归,自己的父皇和一直在朝中是楚王党示人的太尉周德夜开宫门,皇城四门,只有这完颜巫守着的玄武门拒开。
堂堂大宁的开国之君,垂垂老矣之时,竟然只有一个外人忠实的守着了走向病榻的一道宫门。这般宫闱秘闻,悄悄听过便是,开口可就是大不逆。
“原来皆是如此”月依听完,或许是想到了自己家情形也比不得北奴好上多少,为了那个位置,情义二字不值一提。
她自然明白堂兄月鹄的念头简单,不会真的置她与兄长月腾于死地,可他身边那群巴巴盯着想吸月家血的人呢?为了坐上去安稳些,能留得下他们兄妹二人?
“什么皆是如此?”杨宸被这一句莫名而出的叹气之语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瞧见盯着烧得通红炭火的月依眼中,好似若有所思。
“争权夺利啊,好像为了这件事,每个人都会做些不干净的事,弑父杀君,灭兄欺嫂,我小时候就听阿爷讲过,就你们中州的皇帝最难做,人人都想杀...”
“慎言!”杨宸打断了月依,今日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南诏别说求与大宁修好,被那些言官们随便扣个“小国寡恩,难负盛朝之惠,蕞尔小国,妄议大宁,其心可诛”等等言语的帽子,稍有不慎可就是灭顶的灾祸。
三州之地便是南疆三夷之最,可大宁天下何止百州,想灭了一个如此小国,全然是君王的一念之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可绝不是史书里的谣言。
“难道不是实情?”月依听着杨宸不太好的语气,也有些隐隐的怒火,今日对杨宸已经是见面之后性子最像自己从前做女儿家的时候,可好像他竟然还有些不领情,如何能不怒。
“咱们,可能得在你叔父之前入京了,入京之后,你是何打算?”若月依顶着一个南诏之主女儿的名头,自然是不能与杨宸在长安城里一同行走,可若是以南诏副使,这一路北上,杨宸又不曾广知众人,毕竟在渝州之时两人就该分别各自北上。
还真是有些捉弄头脑,止不住有人就等着拿此事在朝里做些乱子出来,人言可畏四字,在定南卫的封地里可以置若罔闻,可这是长安,一个杨宸视作为家,却如履薄冰的家。
“那我就去找叔父,随叔父一同入京”月依说得轻巧了些。
身上还有伤,杨宸身边除了去疾几人,已经没有从楚王府里带出的卫军了,如何能送月依去与月赫会合。
“你一个人,本王不放心,算了,一同入京,也无妨,本王去求太子殿下治罪便是”杨宸笑了,可腹中却开始咕咕作响。
月依听见了,也笑了起来,既是笑这楚王殿下咕咕作响的馋虫作祟,也是笑一句听着心底舒坦的“本王不放心”
两人就如此坐在火旁,好似又讲起了那日一同落在陷阱里时,杨宸给月依讲起却不知后者是否听清的话语。
未出半个时辰,路上耽搁了些的横岭骑军,直接踏得这驿站之地都有些隐隐发抖。杨宸才刚刚起身,就有一个年纪不过二十穿着大宁都尉铠甲的少年将军破门而入。
“哟,殿下好了?”
“死胖子,见本王不跪?”
“是 是 是,末将横岭关副将都尉,参见楚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杨宸被这跪下去浑圆得如球一般的完颜术给逗了不清“起身吧,完颜将军”
月依只瞧着这个身子好像比两个杨宸还重些的少年将军起身之后就跑过来,和杨宸抱作一团,像是在游戏些什么。
“这是,北奴兄弟间见面的礼仪”杨宸被放下后,向一侧有些愣的月依解释道。
“不敢做殿下兄弟,就是个殿下在长安的旧人罢了”
杨宸骂了半句:“还旧人,怎么带兵了反倒文绉绉的,本王可是记得你小子最不喜欢的就是读书和矫情了”
完颜术笑了笑,挠了挠头:“殿下瞧着高了些,也壮了,怎么还黑了,殿下都不知道末将听闻殿下领军平乱,心里那股子担心啦,心想着殿下那些绣花枕头的功夫骗骗长安城里那些废物公子还成,怎么还真的敢去玩命来场战阵冲杀呢”
杨宸听着就往完颜术的屁股踹去:“本王就知道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瞧着一个大胖子在杨宸面前故作求饶,把刚刚还病恹恹的杨宸逗得笑得撑不起腰,月依心里是百感交集。杨宸都有如此可以玩笑的旧人,可她却在月牙寨里没什么闺中的密友。
就算有,当得知自己心爱的勇士倾心月依之时,也慢慢的疏远了起来。
所谓旧人二字,得之,如何不能算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