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府之前被宇文杰特意叮嘱:“少饮,少言,看好你两位姐姐,切勿节外生枝,横生事端”的宇文松今日这东宫宴上是温顺异常。
散去之后,未跟着邓耀和曹虎儿去西市寻欢,而是回了自家马车上等着宇文雪和宇文嫣。
是纨绔子弟不假,可到底是世家公子,对“所言所见皆不足信”的人情往来最是不喜,比起这惶惶天家的暗流涌动,勋贵家里的嫡贤之争不过是形如浮萍的小事。所以今日对辽王赞自家姐夫的话,也并没有多少欣喜。
这长安城,这大宁的两京四卫十三道,除了陛下,有几人能真正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所以宇文松这长安第一纨绔恶少的“威名”里,几分真假,他自己一人知道。
生在别人眼里的长安第一号权贵之家里,见过、受过的勾心斗角,私相暗害之事又何曾少了去,何况宇文松儿时也是那温文敦厚的少爷,可年纪渐长,慢慢发觉自己伯父宇文靖死于漠北出征之事暗有蹊跷之后,才性情大变,成为旁人眼里“顽劣”之人。
可这第一“恶少”,至今未杀一人,未掳一女,未强取豪夺,未妄议君父朝政,最大的顽劣之处,无非是在邓家,曹家的几个小公子杀人放火之后怕被各家出自军旅的鞭子鞭笞而报了宇文家的名号。
“要钱,去镇国公府报本公子大名便是”也引得长安一阵奇怪的风潮。
唯独不解的是,宇文杰既是外戚,又是三相之一,还是第一国公,对这“逆子”全无约束之意,就好似任其辱没了宇文家的名号一般。
宇文莽先前的旧将部众口中:“老公爷是何等英雄,早年的大公子又是何等英雄,国公爷虽不曾领军,可也做了次辅,为咱们遮风挡雨,撑着大宁镇国公的威名,怎么到了小公爷这里成了这浑不懔的富贵种?当真是富不过三代不成?”
前院既散,太子妃也对三位王妃和各家贵女未有多留,也一并散去,自己更是跑到前院扶了那隐隐醉得有些不成样子的杨智往后院走去。
“殿下,今日怎么饮了如此多?”
“他们回京,本宫高兴,就多饮了几杯,若不是皇祖母奉安,本宫真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见着他们”
一旁奴婢想去搀扶杨智都被其一一推开,只是搭在太子妃肩上同行,这般举动可是不合礼制,但毕竟是东宫,太子又是别人口里的“温文敦厚”的人主,更是最得陛下盛宠,已经视政两年,言官再傻也不会跟自己未来主子过不去。
勋贵武将再横,有宇文家和姜家在太子身后,也自然是温顺异常,至于那江南道的清流文臣,首辅王太岳是太子太傅,清流虽崇礼,可到了太子这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过去了。
所以,没有人会怀疑这杨智会在陛下百年之后,登基九五,施仁政于万民,在当今陛下攒的雄厚家底下,布威德于四方藩国。
“这吴王殿下也是,我都说了让他看着殿下少饮些,御医说了,殿下这几日当少饮酒”
姜筠儿扶着扶着就到了东宫的寝殿,侍女太监连忙去给杨智洁面,又递了醒酒汤,漱口药,有条不紊。
行至那张雕龙绘凤的御床之前时,四爪龙袍早已被侍女脱下,放下通黄的帘帐死死遮住姜筠儿与杨智两人。这为何不能饮多饮,自然有了答案。
辽王府已经有了陛下的皇长孙,正位东宫三载,却无所出,太子又不愿纳侧妃。太子可以忍朝中国本当有皇孙的谏言,可她太子妃不能置宫闱谣言之声于不顾。
大多侍候之人也退离了寝殿,东宫的御医也已经等候在了门外,要听声辨事,太子乃是国本,太子妃来日所出之子便是嫡子,陛下大宗正统嫡孙。自然不能马虎,况且不止东宫,各亲王成婚当夜都会有御医在寝殿外听声而辨事。
不时还会提点“上复位”“当含之”“殿下复于上”,宫里规矩大于天,他杨智就是太子也无可奈何。那本起居注里所写之事,不止御医,陛下与皇后娘娘不时也会翻阅。
以示“早育皇孙”之愿。
和东宫后院的忙碌不同,东宫门前停留的马车此时已经散去大半,宇文府和辽王府的马车则未见有启程之意。
无他,宇文府是大小姐宇文嫣还未出东宫,辽王府则是辽王未归。
“姐,大姐呢?父亲可是要我好好守着你俩,瞧瞧,西市去找胡姬作乐我都没去呢”宇文松刚刚听到宇文雪的声音,就掀开了车帘扶了后者进去。毕竟是一等权贵,这马车也是极为宽敞豪奢,定南卫的木材,江南道的布料,西域的香木,连那车帘的流苏都是出自高丽。
“她还未出来?吴王妃邀我一同闲谈几句,便没顾得上寻她,后来问了东宫侍女,说她出府了啊?”
句句提她,却不唤一声大姐,此等女子间的微妙在宇文松口里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宇文雪乃是不服输之人,一句“二姐”是绝听不得的。
“也是,大姐自然也不愿等你,对了,王妃娘娘邀你说些什么?是不是吴王殿下也想问问咱们姐夫什么时候回京?我可听父亲说了,宫里面除了太子殿下,就吴王与咱姐夫最亲”
宇文松又是那一副欠收拾的样子,句句不提“楚王殿下”而是直唤“姐夫”
让宇文雪气得拍了他两下“还乱说!”
“好了好了,弟弟不敢了,不然等殿下回京,非把我揍一顿不可”
见宇文松告饶,宇文雪便没弃了那番作态,吴王妃倒是也没说些什么,只是说了些女子大婚前的体己话,自然也提到了吴王常常在封地里盼着与杨宸重逢。
送入定南卫的粮草,大多可都是由杨洛亲自督促王府管事选了今年最新的出粮装船西上绝不是用那粮仓里往年的陈米潦草应事。
此刻的东宫里,辽王和宇文嫣一同出宫,宇文嫣心里是打了好几个回转困惑,这一向据传最不苟言笑的辽王殿下在自己面前怎是这般含笑不露的神情。瞧着还有些可亲可爱,绝不似那人口相传的面色凶恶。
刚刚宇文嫣其实等了宇文雪片刻,瞧着被吴王妃直接携着一同出宫之后才转身自行离去。离去途中,又碰上了在东宫里盘桓的辽王殿下。
不过是行了一个万福礼,问安的举动,辽王竟然笑着回了一句“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接着又是一番赞其乃倾城之貌,国色天香的话语,夸得宇文嫣如天花乱坠一般。宇文嫣自然也曾听说辽王最宠王妃,只是今日瞧着辽王只是只顾着出府,也没有寻王妃和皇孙的迹象,便觉着或许也是人口相传间的谣言。
“殿下,臣女家的弟弟妹妹已经在等着臣女了,长安夜寒,不忍他们久等,殿下珍重,臣女告退”
这可是宇文嫣时隔多年头次“说”了这宇文雪是她的妹妹,今日这般的温顺柔情的样子更是听闻宇文雪被赐婚之后的头次。
“姑娘自便,改日本王去镇国公府上拜会,还烦请姑娘引路”
“臣女荣幸之至”
镇国公府,未就藩前跟着杨智也没少去,杨复远是真的不识路?
立于东宫门前,瞧着宇文嫣上了马车回首再看之时,才装作环视左右。
瞧着那神色与赴宴之时天壤之别的宇文嫣,宇文松悄悄的在宇文雪旁边耳语了一句:
“姐,你刚刚不是说无事么?怎么笑成了这样?”
宇文雪未有多言,任这宇文松如何询问都不开口,若是平日瞧着自己弟弟和宇文雪还要亲近些,宇文嫣定然是要一番冷言冷语
“果然,现在就开始巴结王妃娘娘了”
今日也只是瞧着脸色欣喜,对宇文松和宇文雪的亲近瞧都未曾多瞧一眼。
宇文雪方拖宇文松凑近,说了一句:“叫你多读书不信,没听过无事便是有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