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义领命退去之后,杨宸进了自己的大帐,亲书了八个大字
“驱敌,平乱,巡边,护民”这是杨宸在就藩路上所思的就藩第一年之要务。
如今想来,竟是过了夏日,满眼秋色了。短短数月,真好似大梦一场。
从京城里身份尊贵却少有人问津的七皇子殿下,到如今这定南卫实际的实权藩王,不过数月,杨宸不时有一种被人推着走向了大宁朝堂前台的错觉。
居然和大宁朝真正的乱党之首,走到了一条战线上,又是福是祸?
这样秋日的月夜,杨宸在床榻之上,久久未能入眠,这一日所发生的事,有些多了。
而她呢?在阳明城,还在等我大胜而返吧。
翌日的清晨,杨宸被帐外的阵阵吵闹给惊醒,翻身离床,披衣而出。
“这是?”杨宸一手扶着所披的衣物问道帐外的侍卫。
“殿下,这都是安统领从山中搬回的,吩咐将此放于中军大帐之处,供殿下检阅”
帐外杨宸的侍卫拱手向杨宸应道。
这定南卫净梵山下的秋日雾气沉沉,有些清冷,可望着眼前之物,杨宸心里有些发热。
一眼望去,粮草,军械,装满财货的木箱将杨宸中军大帐之外堵得里外三圈。
眼角回转之时,杨宸望见了昨日纵火烧寨的首功之人,身骑战马,一脸烟火熏过的昏黑模样,只不过记不清了名字。
“你,过来!”杨宸坐在了昨日逼迫罗义自刎的木梯之上,
这年轻士卒应声跑来,跪于脚前。
“参见殿下,殿下有何吩咐?”
“你是昨日纵火烧寨之人?”
“禀殿下,正是”这年轻士卒虽一脸狼狈,却中气十足的回应。
“叫什么名字?”杨宸问道
“去疾”
“不是中州之人?”
“禀殿下,家父是南诏月牙部人,家母是丽关边地之民”
“从军几年了?”
“殿下,刚满十八,第一年。”
杨宸想来,安彬虽是侍卫统领,可现在也是领军之人,便想着另觅一人做自己的贴身侍卫。便又开口道
“本王想起来了,昨日安统领说刚提了你做什长,昨日立了大功,要本王赏你点什么?”
“禀殿下,按山匪人头,该五两银子”
听到这回答,杨宸直接便笑了,烧了山寨是昨日首功,却想着按人头来领赏,莫不是这孩子太“嫩”了些?
“攒银子回家娶亲?”杨宸又问
“好男儿未建功立业,何以家为?只是家中娘亲犯了咳病,参军时,官老爷只给了二两银子,不够付村里大夫的药钱”
这叫去疾的年轻军士回答让杨宸心有一震,又想来若是领赏五两,这昨日一人他便取了十个山匪的项上人头。
“原来如此,不愧是好男儿,功夫如何?”杨宸说着便起身向走向了脚前装满了财货的箱子。
“自小跟着父亲打猎,御马,刀剑,弓箭都会些”
杨宸从木箱之内最上层的散乱的银钱取了两块,约莫得有二十两。
“起身吧,这是本王赏你的,山匪人头,念你年少参军不易,算二十两”
说完便将银子递给了刚刚起身的去疾,杨宸以为去疾要谢恩,便接着说了
“但放火烧山之事,乃昨日首功,本王赏你做本王贴身侍卫如何?”
只见这去疾开口便说道:“谢王爷大恩,不过只能取十两,娘亲说过,钱财当取之有道,不劳而获之财,乃是罪物”
说完又将十两银子递给了杨宸,
大宁的楚王殿下,平生第一次被人塞了银子到手中竟然是被这年轻的士卒。
但更让杨宸震惊的话还在后面:
“我想继续待在前军营做哨子,可以多杀些山匪挣银子给娘亲治病”
做杨宸的贴身侍卫,每日月钱便是十两,此刻杨宸觉得这去疾不是轴,而是蠢得有些可爱了。
“哈哈哈,若是云都山的山匪杀完了呢?下一仗不知道何时呢?如何挣银子,做本王的侍卫,每月月钱便是十两,若你立功,本王更有重赏”
在长安长大的杨宸,自小便知,无论朝廷勋贵,还是宫中下人,亦或是长安寻常市井之家,都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所在,人人趋利避害。
今日见定南卫寻常农家之子,反倒有些打心底地亲近。其实杨宸得年末才满十八,而去疾谎报了年纪,刚满十七装作十八参军挣银钱。
年纪其实一般大,
“王爷此话当真?”
“你要不问问这周围侍卫,本王何曾有许诺未行之事?”
杨宸已然笑得更欢,大清早,便算双喜临门了。
“周何,带他下去学学王府侍卫的规矩,好生教导,日后便入王府做本王贴身侍卫了”
杨宸转身对中军大营之侧的一寻常武官打扮的周何说道,这是王府侍卫的什长,军中老卒了。
在周何领着去疾退下之后,杨宸又回了帐里,这账外的湿气之重让杨宸恨不得立刻穿上铠甲护衣御寒。
这山里的秋日,正午极为燥热,入夜清晨又湿冷无比,杨宸长安之人,确乎有些水土不服。
“殿下!安统领求见”
“让他进来”杨宸说完之时,已经换上了铠甲,铠甲之内另有一层软甲,是离京之时,杨宸二哥太子杨智所赠,“边地凶险,七弟当多加上心”
话语,其实比软甲更暖人心。
“帐外这是?”
“禀殿下,昨日末将奉命灭火,多留了心眼,让士卒沿山多加寻觅,遇穴则勘,遇洞则察,到今晨已获粮草,军械,财货数车”
安彬本就是锦衣卫出身,抄家灭族是拿手好戏,所谓抄家,自然便是找出那些藏匿的财宝金银细软,更何况,山匪乱斗,你胜我败本是常事,怎可能将所获置于一处,不去想那东山再起之事。
“安统领这还是没忘了看家本领啊,从朝廷勋贵大员,到乱党山匪,抄了个遍,真是千古佳话”杨宸对安彬笑道,主仆君臣之间,本是亲近之人,自然不必端着藩王的架子。
何况在临川山庄,二人被青晓一同晾在院中奚落之事也未过许久。
“王爷莫要取笑末将了,末将来此,是禀告王爷,山火至日出之时,已所剩无几,咱们何时领军南下?”
“让洪海去替你接着扑灭山火,至于南下,本王自有谋划”
杨宸确乎想知道,纳兰瑜所言的何事,从纳兰瑜书信所言,当是幸事,既已应诺于他,当不会害了自己。
却也捉摸不透,究竟是何事,要等五日才让杨宸领军南下。
而日出雾散之时,身为长雷营统领的洪海在安彬的一阵追打之下,不情不愿地领着后军又上了净梵山。
“好你个洪海,老子领着三千军马砍了一夜的林子,你却在这大帐里呼呼大睡”安彬直接破帐而入,将睡眼惺忪的洪海赶上了战马。
本就是秋日,干柴甚多,一把大火快烧尽了净梵山主峰的山腰林木。若非雾气湿冷,火势有所减缓,只怕还得加派人手继续伐林围火。
可洪海这一去,便又犯了大错。
领军替了安彬前军的洪海,望着隐隐有死灰复燃的山火,问着旁边的老卒。
“这有没有比砍林更好的灭火之法?本将昨日多使了大锤,双臂酸痛,着实不愿再多去伐此山林”
“将军,小人有一法子。”
“有屁快放!”
“小人先前在边地之时,遇山火围了过来,村里捕猎的老户只在脚前燃起了火,让两火互生互克,不时那山火竟一同全灭”洪海身侧的一骑军说道
“你这法子,当真好使?”
“小人亲历之事,不敢妄言”
洪海笑了起来,感情安彬这锦衣卫脑子也不好使,连以毒攻毒的法子都想不到。
“哈哈哈,本将就信你一次,来啊,传本将将令,围着山火,纵火以对”
一时几千骑军便在山火外侧围了一圈,在洪海的将令之下,众人有所疑惑不解,却不曾多言,有更轻松的灭火之法,何乐不为?
可未过一会,在山火下沿,勒马而观的洪海有些强装镇定了。
“这山火明明撞到了一起,为何不灭呢?”
而战马因为灼热,已经开始向后回撤,往山下之处而退。
“报!王爷,山下探马来报,净梵山腰之火忽而大作,有向山下袭来之势!”
听着账外的军探来报,杨宸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山火已经快灭了吗?
走出账外,从大营净梵山之处望去,浓烟遮天而来。
“传令全军!结营往净梵山灭火!勿使山火伤扶阳百姓一人!”
杨宸匆忙下令,又上了去疾牵来的战马。中军大帐瞭望台的舞旗之声大作。
“结营!结营!殿下有命,扑灭山火,勿伤百姓一人!”
刚刚睡着的安彬又被吵醒出了自己的军帐,见到浓烟遮天蔽日,
“这洪海他娘的是猪?”骂完也往净梵山纵马而去。
后世,扶阳县志有言:
“永文五年十月十六,楚王宸奉诏平净梵山匪,纵火破敌,翌日山火忽大作,往山下而来,王亲率骑军一万,伐林以应,大火三日不绝,浓烟参天,伤王军数十,二十日,天作大雨乃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