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杨宸心里已经有些隐隐的怒火,数百里奔袭而来,心中所想就是一战竟全功,打狼群就得先打头狼的道理是当年皇叔在皇家猎场教给他们这些晚辈的道理。如今,全然被人玩耍了一般。
对方知道了他要去净梵山,对方也知道他会突然改变行军路线来到乱党人数最多的理关边地,对方好像已经知道了他要做的事。
不过此时的杨宸已经顾不得许多,你知道我要来,你却不走,那就好好地收拾你一次。
我一万骑军,打八千山匪,能不赢?
“去传命给李统领,让他即刻领军前往大营西南三十里处,若他问起,万一乱党越过边地逃往廓部之事,便说孤意已决”
杨宸下完了最后今夜的最后一个军令,而整个大营在他的军令之下纷纷躁动了起来。
刀口,明月,清风,又是一个见血的好时辰。
“你们敢逃,他廓部敢收吗?”杨宸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一笑。
……
这山丘之间的密林里,原本只有孤鸟的鸣叫,却在无声的夜里多了几许惨叫,原本清新的空气里多了几分血腥。
作为楚王的侍卫统领,安彬领着一千人,化整为零,潜匿前行着,为了不打草惊蛇,让对方误以为不过是寻常扎营之后清除大营附近游哨。他甚至又分了五百人往北方潜去。
只有五百人,大抵和大宁王朝百官口中的楚王乱党余孽派出的游哨人数相当。
在这三十里的山林当中,一对一,五对五,十对十的厮杀已经铺开。
这种时候,无声,比有声更为让人毛骨悚然。因为冷箭在夜里,会比白日来得更为危险。
安彬是幸运的,因为对方未曾有所准备,一开始稳稳地占了上风,像一把短小却锋利异常的尖刀狠狠地向杨宸大营的西南方扎了过去。
“统领,您怎么不跟在殿下身边,跑来跟咱们干这刀口舔血的事啊?”安彬身后跟着的一个年轻小兵突然开口问道。
“殿下英武,等咱们把这些游哨干完,便领着大军直接冲营”安彬心里自然清楚,作为杨宸手下第一亲近的人,他的存在,便是这支孤军奋勇向前的底气。
“殿下,肯定不会丢着他们不管”
“嗖!”话未来得及多言,冷箭直直的扎在了安彬眼前的松木之上。
“兄弟们,他妈的小鬼上坟,跟着老子冲上去砍死他们”安彬一声大喝,身后跟着的游哨一拥而上,又是近身的肉搏。
至于安彬口中的言语,若是传至长安的锦衣卫衙门,谁都不会相信这是从前那锦衣卫第一年轻的少年指挥使所言。
其实有时候,让一个人改变很多,只需要一场流血的战斗,而战争从来都是让人蜕变成熟的最好方式。
战争里,本就不该有人性这个东西,所有人,都该是野兽,否则,唯有一死。
此时,距安彬领着一千骑军出营不过一两个时辰,其余两路骑军,也在向此处摸了过来。
洪海有些不悦,他是离了营才知道杨宸让他往南去,自己则领军直扑敌营。
四千骑军,他娘的就只为了拔几根连刺都算不上的游哨和伏军?
按杨宸心里的想法,往南而去是定南卫唯一靠海的城池,海州,距朝廷南方最为富庶的港州不过数百里。若是这几千乱党见情形不对,又不敢往西面逃往理关之外的廓部,而是一路南下去海州。他的老师徐知余就得跑到海上去做刺史了。何况万一情形有变,洪海可以立即扑向激战之处。
“你说说,王爷是不是觉得咱这一身膘中看不中用,才不让咱领军去锤他几个乱党?”
洪海的突然发问,让身边的骑军有些不置可否。
军中无人不知,这洪海的一双大锤可以锤得敌人下一秒看见自己首身分离,却从不会伤自家兄弟一根寒毛,无论士卒将领,一等待之。口碑极佳,只有这一身剽悍的身姿往往让初识之人望而生畏。
况且,洪海也绝非领了赏银便去吃花酒的寻常统领,他那至今未曾用过的枪可是从老楚王杨泰一直传到了如今的军前衙门。
“真他娘的无趣,殿下又不告诉咱到底往南走去哪,难道骑马到海里喂鱼?”
“将军,就您这一身,估计鱼都不吃”一个军中老油子回应道,他很清楚洪海是不会为此责罚他们的。
“哈哈哈哈”一阵哄笑声中,洪海突然明白了什么。
众人见主将先是一愣,后来缓缓地笑了起来,嘴里喃喃着
“嘿,你他娘的说的还真对,去海里喂鱼,哈哈哈”
在杨宸大营正西面五十里处的李朝收到了军骑带来的杨宸军令,只是隐隐有些担心这少年楚王初次领兵是在乱指挥瞎胡闹。
让人家领兵出关便领兵出关,让人家堵死乱党往西逃窜的出路便在这山里喂了一天蚊兽,好不容易可以睡个稳觉,又让人领着三千军马直扑大营,为主将者如此,可真谈不上是手下人的幸事。
李朝正准备打点兵马,出发,只听得前来传令的军骑翻身上马是又说道:
“王爷说了,和将军您讨个彩头,赌一顿酒,看谁先冲到乱党大寨之中”
李朝握紧了手里的弓箭,笑了起来,“还真是一家人”
当安彬领着的一千游哨重新汇合之时,发觉这是一场大胜,损失不过二百在面对面的近身肉搏战中绝对是一场大胜。
而此时所谓的乱党大营之中,已经隐隐可以嗅到了哀兵的味道,大战之前,收到关于敌军情况的探报越来越少可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那关于杨宸大营最新的探报已经是两三个时辰以前的了
“敌营一千军马出营,分作两拨各约五百人,开始拔哨,另有三千军马往南不知所终”
最新的口头消息也是,一千人摸到了此处不足五里的地界就停了下来。
“将军,这一定是杨宸那毛头小子的诡计,一千人就想把咱们骗出去,还不够咱们塞牙缝的”
“将军,依在下看,天已渐明,早便过了夜袭的时机,估摸这只是拔哨,或许不知我等便在此处,否则一千人何不乘胜追击夜袭山寨?”
“末将也赞同宋先生的说法,要是夜袭,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地拔哨?还分兵往南而去?”
见座下乌泱乌泱的人吵个不停,坐在长桌主位的中年男子开始发话了,
“他杨宸不过是初次领兵,想来也不会是那神来妙笔之人,否则怎么会被咱们军师事事算在他的前头”说话之人,乃是原楚王杨泰手下的一名百夫长,受了些杨泰的恩惠,为杨泰抱不平而领着手下的人做了山匪。又在刘信的遥控指挥当中,短短三年之内盘踞边地拉起了七八千人。不过其中的老卒很少,不过一千多人。大多是逃徭役的犯人和流民。
事实上,轻敌并非不可,但轻视比起强大的敌人,迎接自己的唯有灰飞烟灭。
未出一炷香,一士卒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山寨里平日议事的忠义堂。
“将军,不好了,寨外全是官军,有五六千人!”
“啊?”众人一阵惊诧
“慌啥,陪咱出寨会会他们”这所谓的将军,不过是从前军中的一百夫长。
何以指挥五六千人之数,众人虽在应和,但正当他领着那一千老卒登上寨子之时,寨内那些所谓的将军,都尉,校尉却纷纷带着手下的人往后寨跑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必送死?这群人还是聪明的,这寨子的七八千人除去那一千老卒,谁对上官军可曾有半分胜算。本就是欺软怕硬才上山为匪,如今又拿脸去撞拳头,不是猪是什么?
“众将士,结阵,破寨!”杨宸一声令下,五千余人的先头之军开始结阵,这山寨不是城墙,不需要登云梯,只需要撞开寨门,冲进去砍杀便是。
“兄弟们,给咱楚王报恩的时候到了,谁杀了那贼皇帝的儿子,咱的金子全归他”
其实,叛徒是最可恨的,更可恨的是他们碰上了领军前来的李朝,后者看到了这种情形自然是知那一顿酒钱该算在谁的头上了。
“安彬,你说他们是该算作乱党?还是大宁的旧军”
已经跟在杨宸身后的安彬望着两拨相同的军阵,不过是一群年少,一群年老,一群铠甲崭新,一群粗布为甲,一群人想着建功立业,一群人想着为主尽忠。
刘信提醒过,让他们收到信便向南取了海州以图大业。
不过百夫长终究是百夫长,他的眼里杨宸就像他从前收拾过无数遍的新兵蛋子,空有一腔热血,其实对于兵事一窍不通。他想让自己做诱饵,埋伏杨宸,活捉了他,用新的楚王去长安找皇帝换那个旧的楚王。
安彬,不置可否,情形显而易见,这最后的战斗,甚至都不需要他们哪怕只是装做样子的身先士卒,领军冲锋。
“殿下以为?这是老卒的百夫长?还是从前楚王殿下的百夫长?”
安彬的反问,让杨宸心中略有所思。
后世的太祖实录中,有这样一行记载
“广武十七年,废楚王泰领军西征,探敌遇伏,乱军之中,泰陷重围,麾下有一百夫长,三进三出救泰,身披数创,归营置于王帐,躬身以候,数日乃愈”
你不顾亲王之尊,待我如兄弟,我,唯有为你一死,方为尽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