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心道,那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概是这一段经历太过不堪回首,张三说到这里的时候,张石头忍不住用手捂住眼睛,而张土蛋一个大老爷们也忍不住微微的抽泣了起来。
张三叹了一声说道:
“唉,收收你们的马尿,这时候哭有啥用,那死了的人又不能活过来,别让贵人听了心烦!”
水溶安抚道:
“失去亲人之后为此悲痛,这是人之常情,我又岂会苛责于他们?”
张三继续述说:
“当时我们许多逃难的人乌泱泱的挤在武功县的城门外,城中的知县大老爷不肯开城门放我们进去,好在有几位好心的大户时不时的施粥。
可惜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我们就像那屋子漏了又碰到了下大雨一样。
也不知怎的,流民里就生了瘟疫,县老爷得知了直接就封了城门,我们缺医少药的,只能靠着身体硬扛,俺眼睁睁的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的倒下去。
正在俺们求助无门,快要绝望的时候,这时有两位后生找上门来,说他们有能治病的草药和符水,而且不需要付银钱。”
听到这里,水溶立即便有所猜测:
“这两人可是白莲教的?”
张三一拍大腿说道:
“嗨呀,咱当时要是像您这样聪明灵醒就好了,咱们这辈子连村子都没怎么出过,哪晓得怎么分辨人家是不是白莲教啊!
不过话说回来,俺们当时已经走投无路了,便是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些人可能有问题,但是命都快没了,即便别人递过来的是杯毒药,俺也是会喝下去的。
俺当时只以为遇到了善心的道士,也不知是他们的符水有用,还是俺好命扛过来了,反正俺们几个的病慢慢的好了。
那些道士又说要雇俺们去做工,俺想着,能给那种善心的大户人家或者道观做事也是件好事。
有了活计就能糊口啊,顶多俺们卖力些干活,报答他们的恩情,所以村子里剩下的那些人但凡能干活的都跟着去了。
等到了地方,俺们才察觉出不对来,他们哪是什么道士,明明就是白莲道士。
我心里一咯噔,白莲教咱听村子里的老人讲过,那可是邪祀,还是干得造反的买卖,被朝廷抓住了是要杀头的。
俺这是自己不晓得的情况下就被骗上了贼船了,平白无故的就成了反贼的同伙了!”
水溶总算听到了关键信息,白莲教原来是这样骗人入伙的,倒是有点眼熟的既视感,比如当天喊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那个太平道玩得也是这个套路。
水溶插起手身子微微前倾:
“有个问题我有些好奇,你们即便是被骗进去了,但是那么多人又人多势众的,若是不愿意打仗,他们还能逼你们不成?
但是据我调查所知,许多百姓其实都跟着一起攻打周至县了,你们不知道这样一来可能就没有回头路了吗?”
张三听了身子抖了一下,有些害怕的问道:
“王爷,你之前不是说会被我们求情吗,我们这样参与了造反的真的能留下性命吗?”
水溶说道:
“我也没必要虚言欺骗你们,你们这罪过确实不至于杀头,但是也不可能直接无罪释放。
没参与攻城的人可以算是被裹挟的,这些还好说,至于参与过攻城的那些人,大概至少也得服上几年的劳役。
倒是老弱妇孺,朝廷不至于为难他们,应当不会入罪。”
看到张三等人还有些将信将疑,水溶接着说道:
“空口无凭的,我便是说了会从轻处置,你恐怕也不能安心。
我只说一点,你们这加起来接近上万人,你可听说过朝廷什么时候杀死过上万百姓的吗?”
张三等人摇摇头,心里想到,好像还真没听说过有这种事!
水溶伸手比了比:
“大晟最大的一次大案,前前后后加起来被砍头的也不过一百余人罢了。”
张三这才放心了许多,大着胆子继续讲道:
“至于咱们为啥跟着白莲教一起干,说一千道一万,那就只有一个字——饿!
白莲教忽悠我们的那些话,什么朝廷无道、皇帝昏庸,其实大家半个字儿都没信过。
没看咱们平安州发生了地龙翻身之后,皇帝老爷立即就派了钦差带着粮食过来了!
俺们都知道朝廷是好的,皇帝老爷也是好人,可惜下面的官个个都是坏蛋,好好的经书都让那些坏和尚给念歪了。”
水溶有一丢丢的吃惊,他还以为那些白莲教拉人手的遇上这种吃不饱的流民,应该是一呼百应呢,没想到大晟的百姓还挺清醒也挺现实的。
张石头这时候上来补充道:
“这不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吗,俺们吃了白莲教的粮食,但一时半会的又还不上。
再加上白莲教的人说了,他们的粮食有限,我们人多,所以这粮食撑不了太久。
但是如果打下了周至县城,那就能有大把的粮食,俺们这些人就再也不愁吃的了!”
张土蛋附和道:
“没错,俺那时候大概是饿急了眼了,满脑子都是粮食,就好像是鬼迷心窍了一般,白莲教的人一说,俺就急吼吼的跟着一起冲了,根本没想那许多!”
水溶听这些人的叙述,大概捋出了他来之前,事情发展大致的时间线。
平安州发生了地震,朝廷派出萧彦明前来赈灾,萧彦明亲自去了受灾的千阳县。
后来发生了比较严重的余震,萧彦明又赶去了发生余震的长武或者灵台。
大批的流民南下逃难,其中碰到了白莲教的人在搅风搅雨。
后来武功县一带又发生了瘟疫,白莲教趁机勾结平安州本地的绿林势力造反攻占了周至县。
平安州的萧彦明还有本地官员都和朝廷断了联系。
皇帝派水溶前来平乱和查案,而水溶发现断了消息的事情其中有很蹊跷的内情,很可能和平安州的秦节度有关,至于萧彦明,水溶至今查不到他的下落。
这样细细的抽丝剥茧之后,水溶有所预感,他距离最后的真相,只差最后几块小小的拼图了。
听完张三等人详细的述说了这一路逃难的经历,水溶又问了一个不太相干的问题:
“我记得平安州除了今年的地龙翻身,前几年也是连年的大旱,所以你们有没有从这地界搬走的打算呢?”
提起平安州前几年的年景,张三不禁再次唉声叹气了起来:
“咋没想过呢,老天爷不赏脸,俺们日子也过得艰难,但是人离乡贱,这里是我的家,哪里是那么容易离开的。
何况咱们也没什么本钱迁移,家里只有几亩薄田,俺们又只会种地,若是离了家,便连田地都没有了,吃啥喝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