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鱼后来一直没睡,她缩在曾青云家后门那小小的石头上,听嘈杂的蝉鸣听了一晚。
身上到处都是被蚊子咬的包,又红又痒。她趁着天刚蒙蒙亮,快速跑到他们家前面,从摇泵里摇了些水出来,拍在脸上跟身上,以缓解被蚊子咬过的瘙痒感。肚子实在是太饿,她想了想,用手猛摇了几下摇泵,然后张着嘴,把头伸到摇泵下面猛喝了几口水。
天空开始泛鱼肚白,燥热的空气里扬着同样燥热的风。她害怕被人看到,便又走回后门,重新在那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只差三天就要开学了,池明渊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回来,她想去找曾叔,却又怕麻烦人家。
上次大年三十,她就跑到人家家里求救,害得别人都没过个好年。但那是关乎曾爷爷人命的事,她没得办法。但对于她自己的事,能不给人家添麻烦就不添吧。毕竟那个叫张叔的,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村里人一般不敢惹他。若是曾叔得罪了他,以后他去找人家麻烦就不好了。
可是池明渊呢?他更小,而且他连父亲都没有,他又敢得罪张叔吗?如果他得罪了,又当怎么样?他才十六七岁,尽管长得人高马大,可是他这边只有七老八十的外公,要是人家找几个人来揍他,他根本打不过。
黎鱼突然又犹豫了,她来找他,真的是对的吗?
她原先只想着池明渊对她好,她有事他一定会帮她,却没想过他也只不过是个比她大不了几个月的孩子,根本就扛不住事。
是的,她不能找他,不能把他扯入困境之中。
她扶着墙壁站起来,踉跄着脚步往外面走。
她应该自己解决这些事,她可以去找村里的村干部,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他们。有村干部在,他们不敢拿她怎么样。她可以赖在人家家里,等开学了再走。
哪怕待在人家家里会看人脸色,也比给池明渊带来灾难强吧。她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沿着马路往回走,刚走出几十米远,就听见背后有人叫她。她转身往后看,看到曾叔正挑着一担子大粪往她这里走,她停下来,想等曾叔过来跟他打个招呼,却突然有车子在她身后停下。她顿感不妙,刚想往曾叔那边跑,便被人推到地上压住了肩膀,嘴被透明胶缠绕住,手脚被绑了绳,有袋子从她头上套下来,顺着她的身子直接延伸到了脚。
眼前一片漆黑,她缩在麻袋里瑟瑟发抖,她想呼喊,可是嘴巴被封得死死的,她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听到曾叔在大喊,但被人呵斥住。呵斥的那个人语气嚣张,她听得出来是张叔的声音。
他听到他说:“敢多管闲事我杀你全家。”
曾叔不再吭声了,应该是被恐吓住,有女声响起,提醒张叔赶快走。那个声音她听了十几年,每次听到她就止不住的发抖,而今,更是听得人心底发凉。
她被人用力甩上了车,车门“砰”地一声关紧,然后又陆续传来车门关上的声音。
她应该是在后备箱吧?她想。她苦笑,想着自己费了那么多心思,使了那些计,好不容易从他们手里逃出来,眼巴巴的喂了一夜蚊子,却仍是这么轻易的被人抓住。
她想起池明渊,想着他救了她三次,如此坚定地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却没想到活着的代价却是被人卖去酒吧。
早知如此,何必救我呢?就在救她的第一次就让她淹死该有多好。
那个时候死,起码没有那么恨张玉兰吧,起码黎时坤也会很伤心吧?
她又想起黎时坤,想着那也是个傻子。被人偷了老婆还卖了崽,他却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他那“世人皆可欺”的性子,又敢说什么呢?
人家不就是看出这一点,才敢对着她的女儿任意欺辱吗?
算了,反正现在跑不掉,怎样挣扎也没用,索性跟他们去东莞,看路上有什么法子,能跑就跑,不能跑死了也行,总之不能去做那种肮脏事。
她想着闭上眼,努力思索该怎样脱身的事。
车辆在凹凸不平的马路上穿行,颠簸不已,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该怎么脱身,急得眼泪鼻涕一直流。一想到自己马上要沦为妓女,去做那些肮脏苟且的事,她就恨不得现在立马死掉。
她正伤心难过呢,突然听到旁边有疾驰而过的摩托车的声音,那声音特别的大,似是加大了马力,开到了极致。有怒气滔天的喊叫声传来,声音颤抖而嘶哑,一遍遍地重复:“停下来!张成阳,立马停下来!”
尽管音色掺杂着愤怒与恐惧,已经跟平时的清脆明朗相差甚远,但黎鱼还是一下就听了出来。
是池明渊!池明渊来救她了!他的男孩,在她最绝望的一刻,从千里之外赶回来救她了!
可是他要怎么救呢?他骑着摩托车,要怎样才能从一个开小车的人手里救了她?
她着急极了,张叔那种人那么坏,他一路跟着他,要是甩不掉,他会怎样对他?
会不会,狗急跳墙,朝他撞过去啊?
刚刚的庆幸立马变成了心慌,她焦头烂额,有些责备他跑过来救她。
这个傻子啊,他管她做什么呢?他还那么小,又单枪匹马,有什么能力救她呢?
如果他真的担心她,哪怕去报个警也好啊,为何要这样不怕死的跟过来啊?
要是他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他妈妈中年丧夫,已是人间最痛楚的事,若是再丧子,叫她如何能活,她又如何对得住她啊?
她想呼叫,想呐喊,想大声吼他:“池明渊,回去,别跟过来。求求你,别跟过来。”可是她再怎么用力,嘴巴都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一个麻袋,一片胶布,把她的心焦她的恐怖全部封在了后备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