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的第二天，黎鱼终于等来了家人的第一份关心。那天，她正在上早自习，唐丽突然敲了下她的课桌。
“黎鱼，门口那位大叔是你什么人啊？怎么感觉他一直在盯着你看呢？”
黎鱼的目光顺着唐丽的指引往门口看，便看到黎时坤站在走廊上，探着个头正往里瞧。见黎鱼看过来，他微笑着向黎鱼招了招手。
黎鱼立马激动起来，放下书本就往门外走。她脚步轻快，眉梢眼角都似带了笑。
几个月没见，黎时坤看起来消瘦了许多，而且眼角细纹密布，感觉有些憔悴。
她问黎鱼的宿舍在哪里，黎鱼指了指，他便让黎鱼带他去宿舍。
黎鱼想了想，让他先等一下，她回教室跟池明渊打了声招呼，说她带他爸去宿舍，要是老师来让他跟老师说一声。
池明渊满口答应，她便又飞快地跑出教室，带着黎时坤往宿舍的方向走。
走到一楼楼梯口时，黎时坤从楼梯下面拉出两个大号的尿素袋，他把其中一个扛在肩上，正准备拿起另一个时，黎鱼赶紧走过去扛了起来。
从教室到宿舍只需要走几分钟，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虽然都没有开口说话，但黎鱼的好心情却肉眼可见。
她爸爸终于来看她了，他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很快到了宿舍，黎鱼打开门，让黎时坤先进去。
好久没见，黎鱼有很多话想问他，可见到了，却不知如何问起。
黎鱼把黎时坤带到床铺旁边，黎时坤把麻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床厚厚的被子，新的。
他把被子放在黎鱼的床上，然后弓着身子摸了摸黎鱼之前盖的被子。
薄薄的，跟夏天的被子没什么区别。
他的手突然抖了几下。
“小鱼，”他哽咽着声音问：“这被子这么薄，你这些天怎么过来的？”
“爸，没事，我不冷。”黎鱼甜甜的笑，发自内心的。
“我们宿舍的同学都对我很好，她们都把自己的外套给我盖呢？还有一个叫彭娟的女孩子，总让我跟她一起睡，只是我一个人睡惯了，不习惯跟别人同床。”
黎鱼在黎时坤身边坐好，想了想又接着道：“我很喜欢待在学校的，你放心。不过我太久没见你了，很想你，也很担心你。”
她说着说着眼圈就开始泛红，平生第一次伸手挽住了黎时坤的胳膊。
“爸，你在二井工作很累吧？那矿井下面是不是又黑又脏？你晚上睡哪里啊？你带被子去没有？那里是不是很冷？”
“小鱼，爸爸不累，也不冷。”黎时坤摸了摸黎鱼的头，哑着嗓子道：“但是我的宝贝女儿，最近真是受苦了。”
“爸爸已经知道了，你妈大冷天的让你跳井里去捞锄头，你明明不会游泳……”黎时坤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这是这么多年以来黎鱼第一次见他哭，他平时话不多，只会闷头做事，苦吃了不少，但一直很坚强，虽然在张玉兰面前总是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但在黎鱼心里，他一直是顶天立地的存在，是黎鱼在那个家唯一的温暖。
而这个坚强的男人却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哭得隐忍而压抑。
“虽然你妈说她当时就把你拉了上来，可我不敢想像，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自从你上次跟我们去捞鱼掉进了小溪里，我就老是做噩梦，老是梦到你被水淹死。”
当时就把我拉了上来？张玉兰是这样跟他说的？她还好意思这样说吗？可她不这样说又能怎么说呢？说我看到她在水里挣扎，却无动于衷，因为我就是想让她死？
没有人会这样傻，没有人会为自己的谋杀主动认罪。
不过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也好，免得她爸爸伤心难过，免得他辛苦维持的这个家就这样散掉。
“黎鱼，这么多年，爸爸看到你在家挨打、挨骂，受尽了委屈，是爸爸没有保护好你，不知道你恨不恨爸爸？”
黎鱼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承认她心里是有几分怨气的，但她并没有恨。她知晓张玉兰的脾气，也知道黎时坤要是一直站在她这边跟张玉兰对峙，只会让这个家越过越差。
黎时坤的眼泪便再次流了下来。
“黎鱼，你也不要恨你妈妈，她跟着我的时候我一无所有，她确实也跟我受了不少苦，她终年积怨，应该不是针对你，只是不甘心跟了我而已。”
黎时坤说着把另一个麻袋拉了过来，他从里面拿出几件衣服，还有一个大大的保温饭盒。
“这是我给你买的衣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还有，这是你妈给你煲的鸡汤，她担心你在学校没有吃好，特意给你煲的，煲了两个小时呢，你趁热喝。”
“？”黎鱼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张玉兰煲的？她担心她在学校没吃好？那她有没有说过，她已经一个多月没给过她钱，也没给她带过饭了？
应该是没有说的，如果她说了，黎时坤不会是这个态度。
“黎鱼，你妈说你那天跟她怄气，当即就跟池明渊那小子跑了。我知道你当时肯定是伤透心了，才做出这样的事。池明渊那小子也不错，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不过你现在还小，所有心思都要放在学习上知道吗？而且他家条件并不比我家的好，你要是跟了他，肯定也要吃一辈子苦的。”黎时坤突然严肃道。
“爸，我跟池明渊现在没有什么，我很喜欢学习，不会做不好的事，你相信我。”黎鱼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黎时坤，又强调道：“不过池明渊他很优秀，他不会穷一辈子的。”
“黎鱼，你现在还小，你还不明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有多难。总之，你记住，不要陪一个人吃苦，不要因为感激一个人就跟他过日子，这样不仅会把自己过成一个怨妇，也会把对方压得透不过气来。你爸跟你妈就是一个教训。”
感激？她对池明渊只是感激吗？那些担忧、那些心跳、午夜梦回那无数次在脑海里出现的脸，真的都只是感激吗？
黎鱼不懂，但她不想让黎时坤担心，只好听话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