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听到了黎鱼的脚步声,他回过头,往黎鱼的方向看了过来。
已是秋季,香椿树的叶子早已全部掉光,有橙黄色的余光透过光秃的权桠洒落下来,映在了少年的脸上。
“他在等我。”黎鱼想。这在她心里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她直直地朝他走过去,因为是在村口,又有些担心,害怕村里的人看到会说些什么。
“黎鱼,”池明渊叫她:“我快等你一个小时了,今天怎么那么慢?”
黎鱼支棱着脑袋不吭声。
“不想回家?”池明渊细细地观察她的表情,无声地叹了口气。
果然,她一回村里就像变了一个人,不是唯唯诺诺就是闷不吭声。
“我等你是想告诉你,从我家门口可以看到你家你知道吗?”
“嗯。”黎鱼点了点头。
“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不要像上次那样想不开。你要是心情不好,就拿根竹竿在你家门前挥舞几下,我就来找你。如果我不在家,你可以到上次的小码头那里找我外公,他经常在那里网鱼,你可以让他带你到养殖场来。”他顿了顿,又道:“总之,不许再做不好的事,明白吗?”
黎鱼看着他殷切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
“池明渊,你放心,那是最后一次,以后都不会了。”黎鱼认真地说。
“那行,那我就放心了。”池明渊用脚踢了下自行车的脚撑,然后骑了上去。
“黎鱼,周末愉快。”他向她挥了挥手。
“周末愉快。”黎鱼回道。
说了周未愉快,似乎就真的变得愉快起来。尽管张玉兰还是对她冷言冷语,尽管气氛仍是沉默压抑,但黎鱼就像在心里种了一颗愉悦的种子,不管外界怎样的风吹雨打,那颗种子都疯狂成长,不管不顾要占住她整个心窝。
为什么呢?因为十几年来第一次,有人这样的关心她,告诉她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找他。虽然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少年,根本撑不起一片天,但却在黎鱼十五岁这一年里,给足了她安全感。
没有做题的时候,黎鱼总是下意识的往河对面看,中午12点之前,总能看到池明渊把书本放在长凳上,坐在小矮凳上面做作业。农村的长凳是用一块大木板跟四个小木桩做成的,凳面长而窄,凳脚较高,快到黎鱼的大腿根部,一条长凳大概可以坐三个大人。但矮凳却矮得彻底,只有人小腿的一半高,池明渊长得高挑,坐在这样的矮凳上尤其不便,他一条腿伸得很直,另一条腿随意地搭在上面。即使如此,他做作业时还是得弓着个背,因为长凳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矮。
黎鱼有时向对面看过去的时候,总能对上他恰好投过来的目光,像是心灵感应般,他知晓她这时会抬眼看他。虽然隔得远,彼此根本看不到对方眼里的东西,可黎鱼莫名的就会心跳加速,脸上炙热一片。
她总是故作镇定地走进屋,装作只是无意眺望远方的样子,其实脚步凌乱,连身体都变得无比僵硬。
而下午就看不到池明渊了,这时黎鱼便会猜想他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去养殖场了?是在养鸡、养鸭?摸田螺还是网鱼呢?他还会不会煨红薯吃呀?她想起他给她剥红薯的样子,心里便是满满的欢喜。
这个周末并不是个难熬的周末,黎鱼在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呼吸到了自己的第一口氧。
九月的最后一天学校进行了这学期的第一次月考,黎鱼考得不错,觉得每一道题都做得得心应手。考完后彭娟她们来找她对答案,四个女孩围成一圈,叽叽喳喳,池明渊很自觉地给她们腾出位置,坐到了陈梦语后面。
这边黎鱼她们四人讨论得火热,那边池明渊跟陈梦语聊得也很嗨。黎鱼几次回头看他,便看到他神采飞扬,兴致勃勃的样子。
黎鱼的情绪突然就低落了下来,好像一块被烧的热腾腾的铁,突然被人倒了一盆水。她心不在焉地跟她们讲着答案,连特意露出的笑意都透出几分牵强。
“小鱼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彭娟突然问道。
彭程程和陈芳一脸疑惑的看过来,黎鱼很是尴尬,轻咳一声,胡乱编了个理由。
“没事,就是肚子有些不舒服。”她说。
池明渊正跟陈梦语聊得兴起,听到黎鱼的话他抬起眼来,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肚子不舒服?怎么会呢?我记得你那个是月中才来的,现在还只是月底啊。”彭娟轻声说。
“哦,不是那个,应该是着凉了。”黎鱼悻悻地道。
这场尴尬终于在上课铃声的掩护下结束,黎鱼松了口气,等待班主任老师进来讲课。
池明渊从后面坐了回来,他用语文书挡住自己的脸,压低声音问道:“黎鱼,你肚子很疼吗?”
“还好,一点点。”黎鱼的脸瞬间红了一片,她没想到池明渊会注意到她们的谈话。
“那你明天还跟我去县城卖东西吗?”池明渊问。
“可以,是卖什么呀?”黎鱼说。
“香包。”
“香包?”
“嗯,陈梦语的舅舅是批发小商品的,我问了她,国庆期间就是这种东西最好卖。”池明渊开心地道。
“那你刚刚……是在跟她讨论这个?”黎鱼的眼里带着一抹喜色,她的眼睛亮亮的,像夏日夜里沉静的湖水映着满天的星星。
“嗯,不然你以为我们在聊什么?”池明渊似笑非笑的看她,眸子里带着探询。
“没、没什么。”黎鱼的心情突然变得雀跃起来,她的唇角微微向上勾着,声音轻柔而甜腻。
“池明渊。”
“嗯?”
“老师来了,认真听讲。”黎鱼说。黎鱼的本意其实并不是想叫他认真听讲,或者说她什么都不想跟他说,只是单纯的想叫他一声。
池明渊侧头看她,却见她已经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讲台。他想着她刚刚的表情变化,料想着这些变化可能生成的原因,突然觉得心里像被她塞了几颗糖,甜得发腻。
“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