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还是绷着张臭脸,似乎怎么哭都发泄得不够彻底,腿痛加之田埂打滑,黎时坤在前面走的小心翼翼。雨滴打在他的斗笠上,“啪啪”作响。雨水汇聚成水流,顺着斗笠的斜坡直流而下,又跌落至透明的塑胶膜上。
黎鱼一手撑着伞,一手下意识的往前伸,只想着万一她爸脚下打滑,能顺势拉他一把。
田埂上泥泞不堪,黎鱼的鞋底已经染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有一部分泥土跑进了她的脚底,滑溜得很,她蹲下身来,把脚伸进旁边的稻田里,就着水田里的水洗了洗。
终于走到比较宽敞的小路上,黎鱼左手举着雨伞,然后伸出右手挽住了黎时坤。
这段路其实不算长,但在黎鱼看来却特别的遥远,她心里惦记着黎时坤的伤,只想快点把他弄回去。
黎时坤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紧紧的皱着眉,黎鱼偶尔抬头看他一眼,便被他眼里的痛楚烧灼一分。
“小鱼,以后不用这么懂事,对女孩子来说,懂事并不是太好的事。”他的声音比较轻,被风一吹,便散在了雨里。
可是从前,他明明跟她说过,要懂事,不要惹妈妈生气的呀。
黎鱼抬眼看着前面的雨,噼里啪啦,连前方的路都显得晦暗不明。
他们好不容易回到家里,黎鱼拿着水壶接了壶水,提到水炉那里准备烧上。
火炉上面已经被张玉兰放上了一个大型的铁架,腌好的鱼放在上面,随着火炉的燃烧生出少些的鱼油,鱼油滴到火炉上,发出“滋啦”一声响。
黎鱼想把铁架搬到地上,但她力气不够,一次根本搬不下来。她想叫张玉兰帮忙,想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她拿来一个脸盆,把几条大点的鱼放进脸盆里,然后一使力,终于把铁架搬了下来。
火有点小,她加了些木炭进去,待木炭点燃,她便把水壶提了上去。
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她打着伞去摇井那里摇了半桶水,然后提到厨房,待水壶里的水烧开,便把它倒进去。再提进洗澡池里。
黎时坤正坐在堂屋的长凳上,用纸擦着腿上的伤口。张玉兰坐在对面,捏着一个针头,缝补她那条穿了几年的裤子。她没有跟黎时坤说一句话,就是黎鱼进来,她也装作没看到,连头都没抬。
黎鱼搞不懂这样的夫妻模式,明明他们是最亲的人,却在知道自己的老公受伤时,连问都不问一句,就像她搞不懂她们之间的母女关系一样。
黎鱼帮黎时坤把衣服找好,然后放在他旁边。
“爸,先去洗澡吧,不然会着凉了。”她说。
黎时坤抬起头来,看着黎鱼湿答答的刘海,轻声叹了口气。
“小鱼先洗吧,爸爸不冷。”
黎鱼站在那里没有说话,黎时坤见她没有动静,皱了皱眉,终于把搭在饭桌梁子上的那条腿抬了下来,拿着自己的衣服站起了身。
黎时坤进了洗澡池,黎鱼接着接了壶水,放在火炉上。
趁着黎时坤还没出来,她去房间的抽屉里找来消毒水跟纱布,放在堂屋的饭桌上。等黎时坤洗完澡重新坐回凳子上,她便蹲下身来,卷起他的裤腿,拿着棉签沾了点消毒水,轻轻地涂抹在伤口上。
伤口还有些深,似是被利器划过,有几处地方甚至可以看到翻起的肉,泛着鲜红的血液。当黎鱼的棉签涂上去时,黎时坤的腿不自觉地缩了一下。
“要不去打针吧?”黎鱼说。
黎时坤摇了摇头,一打针就几十块钱不见,一天的功夫又白费。
黎鱼不再吭声,只小心地给他消好毒,然后帮他把纱布包好。
一直到弄完,张玉兰都没有抬眼看他们一眼。
黎鱼把剩下的消毒水跟纱布收起来,然后找出衣服,准备洗澡。她身上早已湿透,黏乎乎的,特别的不舒服。但想到黎时坤的伤口已被处理妥当,她还是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只是她年纪尚小,把问题想得太过简单,以为这样消消毒,便能安然无恙,然而现实给她上了一课,半夜里她醒来上厕所,路过主卧时,听到了里面不断呻呤的声音。
她轻轻推开门,拉开灯,见他爸缩在被窝里,不断地吭唧着,身上还不自觉地发着抖。
黎鱼摸了下他的额头,烫得厉害。她吓了一跳,赶紧跑到隔壁房间叫她妈妈。
因为白天的争吵,张玉兰并没有跟黎时坤住在一起,黎鱼拉了拉门,发现门已经从里面反锁,她用力敲了很久,但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
黎鱼只好跑到堂屋,拉开电视柜下面的抽屉,翻了半天,找出一瓶安乃近,她记得之前她发烧时,他爸爸给她喂过这个药。
她倒了杯水,把黎时坤叫醒,把药喂了进去。
夜已经很深,窗外的风刮得树枝呼呼响,黎鱼没再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坐在她父亲的床边等他退烧,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黎鱼感觉她爸不再呻吟,她伸出手重新摸了下他额头,一片冰凉,她终于放下心来,头靠在床头的围栏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早上七点,黎鱼伸了个懒腰,发现脖子酸痛不已。她看了眼床上的黎时坤,发现他脸色艳红,呼吸都有些急促。她心想不好,伸出一摸,果然额头又滚烫滚烫的。
她着急忙慌地起床,去找张玉兰。
天色已经大亮,张玉兰正在厨房,忙活着今天的早饭。
“妈,爸爸发烧了,昨晚就发烧了,我给他吃了颗布洛芬,现在又烧了。”
张玉兰正把切好的土豆丝放进锅里,闻言她颠勺子的手顿了顿,却并没有说什么。
黎鱼看着切成细丝的土豆丝在锅里不断翻滚,越来越烫,她的心却比冬天的雪还要凉。
一盘酸辣土豆丝终于炒好,张玉兰拿出菜碗,把菜倒了进去。然后转过身,看了黎鱼一眼。
“生病了找医生啊,跟我讲做什么?”她把菜端进堂屋,然后盛了碗饭,一个人坐在那里吃得津津有味。
黎鱼的心沉到了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