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筒子河边。
日上三竿,照耀得筒子河波光粼粼。
紫禁城的角楼上,盔甲鲜明、斗志昂扬的农民军将士来回巡逻。
李岩与田见秀并肩在河边漫步。
田见秀扭头看了看李岩,见他眉头紧锁、心事重重,便微笑着问:“老弟为何一脑门官司?”
李岩无奈地摇了摇头,低沉压抑地说:“大军刚进北京时,刘宗敏在午门城楼上,气壮山河地宣布七杀令;余音未消,一切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首先,是他自己千方百计搜掠银子,借机中饱私囊;接着,又置大顺朝宏伟大业于不顾,霸占吴三桂的爱妾陈圆圆;紧接着,又匪夷所思地将陈圆圆献给大顺王。这哪里像一个开国大将军?又怎么能指望他治国理政?”
田见秀也叹了一口气:“这刘宗敏,就是一个粗鲁无知的莽汉,仗着自己从小和大顺王一起长大,又一起从血雨腥风里拼杀出来,过于任性胡为。他哪里懂什么宏伟大业,哪里懂什么治国理政?只懂得砍砍杀杀,只懂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李岩:“在这北京城里只呆了十来天,我就感到无比的愤懑压抑。想要出去镇守山海关、蓟州,刘宗敏和大顺王偏偏又不允许。”
田见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咽回去。
李岩并没有觉察到田见秀有难言之隐,又自顾自说下去:“田大哥,刘宗敏不是同意你派一个亲信大将,去安抚河南吗?”
田见秀点点头。
李岩:“干脆你就派我去河南,我保证在一个月之内,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田见秀见李岩还是执迷不悟,不得不开口说道:“老弟,你若听大哥一句劝,就不要再主动争取什么,只要踏踏实实干好大顺王和刘宗敏指派给你的任务。”
李岩疑惑不解:“我主动为大顺王排悠忧解难,难道有什么错吗?”
田见秀只好实话实说:“老弟既然把大哥当做无话不谈的知己朋友,大哥便同你说几句心里话。”
李岩敛容拱手道:“小弟洗耳恭听。”
田见秀:“在大顺朝的文武高官之中,你不是一开始就同大顺王艰苦创业的生死弟兄。老弟出身名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难免遭某些人猜忌防范。你想去山海关想去河南建功立业,恰恰是某些人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尽力干好指派给你的事情,千万不要过于主动争取什么。”
李岩如梦方醒,连连拱手谢道:“听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小弟谨记于心。”
夜,北京李岩府邸大门口。
李岩和两个随从,骑着马刚刚走到大门口,还没有下马,就见从近处的黑影中跑过来一个女人,大声叫着:“李岩将军救命,李岩将军救命!”
李岩一愣,赶紧跳下马,扶住就要撞过来的女人,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那个女人立即跪倒在地,哭泣着说:“我是吴三桂的夫人王氏,来求李岩将军救救我公公吴襄。”
李岩赶紧扶起王氏,说道:“有话进府再说。”
李岩府邸客厅内。
李岩引着王氏走进客厅,又扭头吩咐跟在身后的随从:“你请夫人过来,陪陪王夫人。”
李岩安排王夫人坐下,命随从给王夫人上茶。
随从在王夫人面前放上一碗茶,红娘子也从后堂走进客厅,与王夫人寒暄了几句,各自落座。
李岩在旁边坐下,平静地问王夫人:“吴襄将军出了什么事儿?夫人慢慢说。”
王夫人未语泪先流,抽泣着说:“昨天一大早,一队大顺军士兵从我家门口把老将军带走了。后来我们四处托人打听,才知道老将军的下落,好不容易见了一面,才知道老将军腿上挨了两次夹棍。”
李岩急忙问:“到底为什么要夹老将军?”
王夫人擦了擦眼泪说道:“逼着老将军捐助两万两军饷。”
李岩吃了一惊:“为什么要这么多?”
王夫人:“一般的伯爵家,让捐助一万两。大顺军硬说我们家很受崇祯皇帝赏识,一定有许多奇珍异宝,咬死了让捐助两万两,少一钱也不行。”
李岩一拍桌子:“简直是胡闹,他们不知道吴三桂将军,马上就要归顺大顺王吗?”
王夫人:“老将军反复述说,他们根本不听。还威胁老将军,后天拿不出两万两银子,就要用夹棍夹脑袋。”
红娘子关切地问:“夹棍夹脑袋?那不是要人命吗?”
李岩:“已经夹死过几十个前明官员。”
王夫人立即失声痛哭起来,红娘子反复劝慰半天,王夫人才平静下来。
李岩问王夫人:“陈圆圆之事,你们打算如何处理?”
王夫人平静地说:“陈圆圆本来就是水性杨花的青楼女子,贪图富贵荣华、攀高枝毫不足奇,随便她吧。等三桂将军回来,我们就说她在混乱中走失了。”
李岩:“这样说也好,省得大家麻烦。不过请王夫人严厉叮嘱府里的下人,千万不要乱说。”
王夫人点点头:“明白。”
李岩:“请夫人回家耐心等候,我去找田大将军,一定想办法把老将军救出来。”
王夫人赶紧起身拜谢:“我们全家忘不了李将军的大恩大德。”
李岩:“夫人言重了,这是李某应该做的。”
紫禁城乾清宫偏殿内。
李自成平静地听着慷慨激昂的李岩叙述。
李岩说完了,李自成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
等李岩坐稳,李自成才问坐在旁边的田见秀:“田将军说说,吴襄之事应该怎么处理?”
田见秀婉转地说:“若是吴襄背后没有吴三桂,刘宗敏想怎么办便怎么办。可是,吴三桂现在处于一个十分关键的位置,他若犹疑动摇,我们便十分麻烦;他若破釜沉舟,与满清鞑子勾结,献出宁远、山海关,便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请大顺王三思。”
李自成想了想,又问田见秀:“听说吴三桂手下只有七八万人马,真值得我们那么重视他吗?他若一直犹豫动摇,不肯尽快来北京归顺,干脆就发兵灭了他,拿下山海关。”
田见秀赶紧回答:“吴三桂的兵马数量确实不多,却是朱明军队精锐中的精锐,想消灭他,的确不是简单的事儿。”
坐在一旁的李岩实在憋不住了,站起来躬身施礼道:“请大顺王恕末将直言,两万两银子对咱们大顺军,真的那么重要吗?”
李自成淡淡地说:“两万两银子不值一提,关键是不能为了吴襄一个人坏了规矩。”
李岩:“张缙彦本该交六七千两银子,还不是宋献策一句话,就只交了两千两。”
李自成有些不高兴:“张缙彦开开大门,迎接大顺军入城,这是多大的功劳?而他吴三桂寸功未立,凭什么优待照顾他父亲?”
李岩直统统地说:“张缙彦是油滑透顶的官僚,开开大门迎闯王,一是为了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二是他也无路可走。但吴三桂现在有选择的余地,正如田大将军所说,他万一与满清鞑子勾结起来,咱们的麻烦就太大了。”
田见秀见李岩与李自成针锋相对,便赶紧缓解气氛:“咱们的上策,就是尽力争取吴三桂归顺,不必拘泥于银子数量的多少。如果吴三桂不识抬举、冥顽不化,咱们再另想别的计策。”
李自成神色缓和下来,又想了想,然后发令:“让李强进殿。”
片刻之后,李强走进乾清宫偏殿躬身听令。
李自成命李强:“你拿我的令箭,同李岩将军去顺天府衙门接出吴襄,送他回家。”
李自成又微笑着问李岩:“这个大大的人情由你来做,这一下你该满意了吧?”
李岩赶紧躬身回答:“大顺王从谏如流,末将佩服之至。”
北京宁远伯府后堂内。
李岩和李强指挥着几个士兵,用担架把吴襄抬进后堂,安放在软榻上。
李岩拱手说道:“都是李某照顾不周,让吴老将军受苦了。”
吴襄赶紧要挣扎着起来还礼,却被李岩按住了。
吴襄感激地说:“若不是李将军出手相救,在下这条老命,也许就完了。大恩不言谢,容吴某后报。”
李岩摆摆手:“老将军言重了。待歇息两天之后,尽快派人,把三桂将军接回来,一家人早早团聚,也让三桂将军早早跟随大顺王建功立业。”
吴襄躺在软榻上抱拳为礼:“李将军的金玉良言,在下谨记于心。”
李岩、李强走出后堂之后,王夫人从后门走进来,紧走几步赶到软榻旁,仔细查看吴襄手上、腿上的伤势。
看着看着,王夫人心疼得掉下眼泪。
吴襄安慰她说:“不要担心,幸亏我被抓走的时候,你在我怀里塞了几张银票。动刑之前,我贿赂了两个军官,所以只吃了点儿皮肉之苦,并没有伤筋动骨。”
王夫人哭着说:“都是儿媳不孝,没有照顾好父亲。”
吴襄摇摇头:“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及时去求李岩,爹的这条老命,早晚会丢在顺天府衙门。”
王夫人停止了哭泣,问吴襄:“家里的这些事,如何告知三桂?”
吴襄:“爹也一直在犯难。让他回来归顺大顺朝,爹看李自成这伙人一味地抢银子抢女人,实在是贼寇本性不改,哪里有一点儿应天顺人的样子。不让他归顺吧,又怕咱们全家性命难保。难,实在是难。”
王夫人:“为了保住全家人的性命,还是先让他回来,看看动向再说。”
吴襄:“也只能如此了。我安排个得力的人,去一趟山海关,让三桂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