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德胜门外李自成中军大帐后帐内。
李自成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只听前面有人压低声音争执不休。
李自成烦躁地坐起身来，冲外喊道：“外面怎么回事？”
亲兵头目李强赶快大步走进来禀报：“牛大学士说有紧急军情禀报，属下怕他搅了大顺王的睡梦，一再劝阻，他就是不听。”
李自成板起脸训斥李强：“大学士深夜求见本王，定是十万火急，你怎么也敢阻拦？赶快请进来。”
牛金星快步走进后帐，躬身施礼说道：“属下实在万不得已，请大顺王恕罪。”
李自成指了指床边的椅子：“牛先生辛苦了，坐下说话。”
牛金星斜签着身子，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谦恭地说：“谢大顺王体恤。”
李自成：“说吧。”
牛金星：“据罗汝才手下的那个青年将领夏三河回报，罗汝才最近两天内，分几批召集手下亲信将领开会，具体谈了些什么，他听不清楚。但看与会将领的神情，都是又紧张又兴奋，似乎要干什么大事。”
李自成有些不以为意：“没听清楚，那就是枉加揣测，咱们总不能据此就给罗汝才定个罪名。”
牛金星又肯定地说：“但那夏三河又说，罗汝才几次开会时都强调‘黄河北岸’四个字。看来罗汝才肯定是要向南撤。”
李自成未置可否，又问：“还有什么情况？”
牛金星：“袁时中已经命令他的后队五千精兵，悄悄向通州移动。”
李自成立即追问：“消息可靠吗？”
牛金星：“属下派亲信到通州看过，确实有袁时中的营寨和部分兵马，看来是接应他们的大队人马向东移动。咱们必须防患于未然。”
李自成神色一凛，接着大声下令：“速招刘宗敏、田见秀、宋献策、顾君恩、高一功、李岩到中军大帐议事。”
夜，李自成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李自成坐在中间的帅椅上，脸色十分阴沉，招手把刘宗敏、高一功唤到跟前，分别低声安排了几句。
二人点点头，并排匆匆走出大帐。
田见秀、宋献策、顾君恩、李岩坐在两旁，看着站在中间的牛金星，比比划划说个不停。
牛金星说完，看了看坐在东边的宋献策。
宋献策立即站起来说道：“牛大学士提供的消息，咱们大家必须万分重视。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若是罗汝才、袁时中铁了心要背叛大顺王，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得逞。”
田见秀却摇摇头说：“咱们当前的大敌，是朱家朝廷的几十万守城大军，而不是罗汝才、袁时中和他们手下的二十万兵马。更不能根据道听途说、蛛丝马迹，判定他们已经有了二心。”
李自成问顾君恩：“君恩有什么意见？”
顾君恩略一思忖，才说：“我不敢说对罗汝才知之甚深，但总算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此人颇有城府，做事也比较细致周到。要说他在咱们即将大获全胜之时，突然起了二心，我总觉得解释不通。”
李自成又问李岩：“李公子是什么看法？”
李岩欠身回答：“末将刚刚从河北回到大营，不太了解情况，不敢胡乱发言。”
李自成笑笑：“不必这么小心，有什么说什么。”
李岩这才说道：“末将劝大顺王，在紧急关头小心谨慎从事。”
李自成：“说具体点儿。”
李岩：“具体到如何处置罗汝才、袁时中，请大顺王更要三思而后行。这两支人马在北方起义军中影响很大，也是大顺王的有力臂膀，咱们不能轻易怀疑他们，更不能自断臂膀。”
李自成笑道：“看来，还是李岩将军目光高远。”
夜，北京至通州的大路上。
高一功率领大队骑兵步兵急匆匆赶路。
大队人马走到三岔路口前，高一功一扬手，全体都停住了脚步。
高一功对身边的三个将领吩咐：“你们三人各带两万人马，埋伏在前面的小河边、树林中、洼地内，听我号令，随时准备阻击叛军。”
三个将领同时拱手应道：“遵命。”
夜，北京向南的大路上。
刘宗敏立马横刀站在大路中央，他的身后是八万铁甲骑兵。
刘宗敏一招手，身后的四个将领催马来到他身边。
刘宗敏下令：“你们各带两万骑兵，分别把守住向南的四条通道，凡是没有大顺王手令，擅自向南开拔的队伍，格杀勿论。”
四个将领同时应道：“遵命。”
刘宗敏骑在马上，看着四个将领各带两万骑兵，分别奔赴岗位。
大队骑兵走远了，刘宗敏调转马头向德胜门方向疾驰而去，一队铁甲骑兵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夜，北京德胜门外李自成中军大帐内，讨论会仍然在激烈进行。
牛金星对李岩大受李自成赏识，很不以为然：“李岩将军的议论，从道义上讲十分开明大度，但在现实中不一定行得通。为什么呢？如果罗汝才、袁时中被功名利禄所诱惑，那就不是咱们的良好愿望所能阻挡的。”
李岩反问牛金星：“即使像你说的那样，这两个人被功名利禄所诱惑，难道大顺王不能满足他们吗？别忘了，大顺王现在统辖着六七个省，掌握着百万雄兵。况且，北京城指日可下，长江以北传檄可定。这些，远远不是张献忠和多尔衮所能比的。他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
田见秀立即响应李岩：“李岩将军说得很有道理。”
宋献策却站起来反驳田见秀：“张献忠派潘独鳌来游说罗汝才，多尔衮派李永芳来诱惑袁时中，我们可都是有证人、证据。”
田见秀却不以为然：“张献忠、多尔衮有想法有做法，这并不稀奇；关键要看，罗汝才、袁时中到底是什么态度。”
牛金星接过田见秀的话头，顺势说道：“正如田将军所言，罗汝才、袁时中的态度是关键所在。据在下所知，他们已经多次与部下密谋，准备叛变。”
李岩反问牛金星：“密谋的内容是什么？准备何时叛变？这些都要有确实的证据，而不能光靠猜测。若是他们真有叛变举动，当然应该毫不手软严厉打击；我们也不能仅仅凭借着猜测，冤枉好人。特别是罗汝才，在下听说，大顺王最困难的时候，他总是满怀热情地帮助，旗帜鲜明地拥护支持。这种情义，在几十家起义军里十分难能可贵。”
田见秀：“李将军说得有礼有节、有情有义。”
顾君恩也说：“李岩将军说得也很动人。”
顾君恩话音刚落，刘宗敏气喘吁吁地大步走进来，看到众人还在喋喋不休争论，便大手一挥，不耐烦地说道：“老是议论来议论去，管什么鸟用？干脆把那两个混蛋抓起来砍头算了。”
众人都愣了，李岩却说：“刘将军大刀一挥，砍两个人还不简单？万一砍错了，他们手下那二十万人马会怎么想？咱们又怎么处置？”
这一句话顶得刘宗敏张口结舌，无法答对。
李自成问李岩：“李将军觉得如何处理才妥善？”
李岩：“在下并没有什么好主意，还是请大顺王慎重考虑。”
李自成：“那就请牛大学士、宋军师，再落实一下证人证据。”
其他人陆续起身离开中军大帐，牛金星、宋献策有意识地落在后面。
等其他人都走光了，牛金星拱手对李自成说：“古人云，当断不断反被其乱。臣请大顺王早下决心。”
李自成沉吟着说：“本王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下这个决心。”
宋献策问：“为什么？”
李自成：“刚才的情势，二位应该看得很明白，不光是李岩，连田见秀、顾君恩都不赞成快刀斩乱麻，本王不得不再三思量。”
牛金星：“请大顺王恕臣直言。”
李自成：“随便说吧，不要有什么顾虑。”
牛金星：“田见秀、李岩和大顺王的关系，与罗汝才、袁时中和大顺王的关系，很有些相似之处。”
李自成颇感意外，便追问牛金星：“牛先生为什么这样类比？”
牛金星故作高深地说：“估计一般人看不穿田见秀和李岩的心理。田见秀、李岩、罗汝才、袁时中，都不是大顺王最初起义造反时的生死兄弟，而是半路上的合伙人。若是罗汝才、袁时中被杀，田见秀、李岩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李自成先是如梦初醒，接着又故作泰然自若：“咱们总不能滥杀无辜，也不能无端猜忌好人。还是等你进一步落实证人、证据，再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