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孙承宗宅小客厅内。
红霞神色黯淡地对孙承宗叙说着。
红霞说完了,已经是泪流满面。
孙承宗仰坐在椅子上,连连摇头叹息:“都是我害了元素,都是我害了元素。”
红霞连忙拿出手巾擦干眼泪,走到孙承宗身边安慰他:“先生,你不要过于自责。都是那个皇帝,听信谗言,嫉妒功臣。”
孙承宗立即斥责她:“不要胡说!”
红霞看看孙承宗,扭头走了。
孙承宗坐在椅子上,耳边却不停地轰响着:“汉奸卖国贼,打呀,砸呀!汉奸卖国贼,打呀,砸呀!”
停了一会儿,孙承宗自言自语:“难道,这就是我们赤胆忠心、为国为民应得的下场?”
孙承宗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挣扎着站起来,步履蹒跚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白天,孙承宗宅小客厅内。
小客厅一角,点着一只小火炉,炉子上正炖着砂锅,锅里熬着中药。
红霞走过来,拿着筷子慢慢搅动中药,她的面前弥漫着雾气。
外面有人敲门,红霞走出去。
功夫不大,红霞微笑着在前面带路,身后紧跟着张国纪。
红霞:“张国丈是贵客,请上座。”
张国纪笑道:“红霞姑娘跟着孙阁老在官场呆久了,学会说话了。”
红霞:“张国丈快别提什么官场,孙先生这些天可是厌恶透顶了。”
张国纪看了看角落里的药锅,问道:“孙阁老真病了?”
红霞:“伤心过度,郁闷成疾。”
张国纪:“孙阁老一向体魄健壮,袁崇焕之死对他打击太大了。他在卧室里吗?我去看看。”
红霞点点头。
孙承宗宅卧室内。
张国纪推门进来。
孙承宗一见,立即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张国纪紧走几步,按住孙承宗的肩膀,连连说道:“别动,别动,好好躺着。”
孙承宗只好重新躺下。
张国纪给孙承宗盖盖被子,又回身搬了一个凳子,放到病榻旁边,自己坐下。
孙承宗问:“张兄怎么来了?”
张国纪:“听说承宗兄积劳成疾,特地过来看看。”
孙承宗摇摇头:“不是积劳成疾,是郁闷成疾。”
张国纪:“袁崇焕死得太冤,不要说他是承宗兄一手培养提拔,就是我这个局外人也是伤心不已。”
孙承宗:“元素虽然去世十多天了,但每每想起,便心如刀绞。”
张国纪:“大明朝廷明文规定,外戚不准干政,朝中事我不便过多置喙。可是我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当今皇上为什么一定要置袁崇焕于死地?”
孙承宗:“你我是至交,现又在私室,说几句犯禁的话料也无妨。不少人都说,周延儒、温体仁是袁崇焕之死的罪魁祸首,他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张国纪:“其二是什么?”
孙承宗:“是当今皇上的个性和权术。”
张国纪:“当今皇上的个性是什么?”
孙承宗:“皇上与先帝,虽是亲兄弟但性格截然不同。一个是猜忌刻薄、察察为明,一个是宽容体谅、处事平和。”
张国纪:“承宗兄到底是两代帝师,一语中的。”
孙承宗一笑:“这一语要传出去,孙某是要掉脑袋的。”
张国纪:“法不传六耳,承宗兄还信不过我吗?”
孙承宗:“当然相信你。”
张国纪:“跟承宗兄说实话吧,我今天是受张皇后委托,来探望孙阁老的。”
孙承宗一听此言,立即就要起身下床。
张国纪不解,问道:“承宗兄想干什么?”
孙承宗:“下床叩拜皇后娘娘的天恩。”
张国纪:“免了吧,免了吧。这屋里又没有外人,别讲那些俗礼。”
孙承宗只好作罢,重新躺下,随即问道:“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张国纪:“张皇后不放心你的身体,想来亲自探问却又不方便。”
孙承宗:“区区小恙,不值得皇后娘娘挂怀。”
张国纪:“承宗兄,张皇后不单是不放心你的身体,更不放心辽东军事和国家命运。”
孙承宗:“张皇后本该在后宫颐养身体,却还要为国事操心,实在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耻辱。”
张国纪:“皇后知道,袁崇焕之死对你的打击太大,一再嘱咐我劝你节哀保重。”
孙承宗:“袁崇焕和我的关系是小事;如此劳苦功高,却被凌迟处死,令辽东将士齿冷心寒才是大事。”
张国纪连连摇头叹息:“当今皇上怎么就容不下一个袁崇焕呢?”
上午,孙宅小客厅内。
孙承宗站在小客厅门口,冲着大步走进来的张维迎、朱纯臣拱手施礼:“二位公爷驾临,令蓬荜生辉呀!”
张维迎、朱纯臣赶紧拱手还礼:“孙阁老太客气,我们这两个武夫可担当不起。”
孙承宗左手拉着张维迎,右手拉着朱纯臣,走到八仙桌前,请他们在两边的太师椅上坐稳,自己坐到旁边作陪。
红霞领着一个丫鬟上来布茶,然后悄悄退下。
张维迎:“听说孙阁老身体欠安,我们俩便前来探望。”
孙承宗拱手道:“有劳二位公爷,我的身体无大碍。”
朱纯臣直通通地说:“都是被周延儒、温体仁那伙狗东西气的。”
张维迎:“咱们这个万岁爷,也是一点儿也不给孙阁老留面子。”
孙承宗摇头叹气:“事到如今,本官也真是有点儿心灰意冷。”
朱纯臣:“生气归生气,孙阁老可不能泄气。”
张维迎:“朱公爷,俗话说看人挑担不吃力,你没到过辽东前线,体会不出孙阁老的甘苦。可以说关宁锦防线一砖一石的垒砌、一兵一卒的成长、一刀一枪的淬炼、一物一车的构造都沉浸着孙阁老的心血。”
张维迎越说越沉痛,朱纯臣越听越严肃。
张维迎:“外人都知道袁崇焕是孙阁老的学生,其实孙阁老对他比亲生儿子还亲。”
孙承宗长长叹了一口气:“唉,我本打算把平生所学,全部传授给袁崇焕,让他好好报效国家。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呀!”
张维迎:“不是老天嫉妒,而是奸佞嫉妒。周延儒、温体仁这帮混蛋,除了在皇上面前阿谀奉承,还会什么?你们在辽东干得越好,越反衬出他们的无能。”
孙承宗:“朝中有奸佞不可怕,可怕的是皇上不能识别忠奸。”
张维迎:“咱们这位万岁爷其实聪明得很,谁忠谁奸,大概他心里一清二楚,只不过是分别利用罢了。”
孙承宗盯了张维迎一眼:“张公爷慎言。”
张维迎却有些不管不顾:“当今皇上还是信王的时候,我们俩往来颇为密切;可是他登基之后,就有意疏远我。孙阁老,你说这是为什么?”
孙承宗:“这倒不难理解,《论语》里有这样一句:“事君数,斯辱矣。其中的数是屡次的意思,说的是你若经常伴随在皇上身边,离自己招致羞辱就不远了。”
张维迎:“周延儒、温体仁他们呢?”
孙承宗轻蔑地笑笑:“估计张公爷能看到他们的下场。”
朱纯臣:“别说周延儒、温体仁了,说说咱们往下该怎么办?”
孙承宗:“本官是身心俱疲,萌生退意。”
张维迎大吃一惊,朱纯臣目瞪口呆。
停了一会儿,张维迎迟疑地问:“孙阁老真打算告老还乡?”
孙承宗:“不走还等什么?袁崇焕就是前车之鉴。”
张维迎:“袁崇焕怎么能同孙阁老相比?他只不过是个七品知县,被孙阁老赏识提拔,才一步一步做到辽东督师;孙阁老却是榜眼出身的两代帝师,出将入相,挽救大明朝廷于危亡之际。”
孙承宗摇摇头:“比起岳飞和徐达来,本官的功业只不过是九牛一毛。他们俩可都没得善终。最近十数个日日夜夜,袁崇焕受刑的惨状,萦绕于怀挥之不去,十分痛苦。”
孙承宗把张维迎、朱纯臣送出大门外。
两个侍从牵过两匹高头大马,张维迎、朱纯臣翻身上马,与孙承宗拱手道别。
大门旁边,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静静看着道别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