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五省总督行辕内。
东厂提督太监石岩神色冷漠地坐在正中,洪承畴、吴英琪惴惴不安地陪坐在两侧。
石岩瞟了洪承畴一眼,冷冷地问道:“洪大人,皇上让我来问问你,曹文诏将军到底是怎么死的?”
洪承畴小心地回答:“石公公,下官已有专折上奏皇上,详细说明曹将军为国尽忠的情形……”
石岩不耐烦地打断洪承畴的话:“皇上不要听奏折上的官话,要听实话。”
洪承畴:“下官奏折上所写,句句都是实话。”
石岩厉声追问:“关于曹文诏之死还有多少实话,你没写在奏折上?”
洪承畴结结巴巴:“下官,下官,不敢欺瞒皇上。”
石岩一拍书案,怒声喝问:“还说不敢欺瞒皇上?洪承畴、吴英琪,还有什么凤翔知府、捕快班头,你们到底是怎么误导曹将军,使他身陷绝境的?”
洪承畴、吴英琪立即离座跪在石岩面前,磕头如捣蒜。
石岩冷笑一声:“你们呀,真以为东厂太监都是白吃干饭的?你们在下面玩儿的猫腻,东厂都一清二楚!你们讳败为胜,明明是李自成借凤翔孙家渡口大胜之威,转战四川,一连攻陷宁羌、广元、昭化、剑州、梓潼、江油、黎雅、青川等州县,你们却说官军奋力合击,反贼狼狈逃窜!四川的地方官纷纷告急,你们还弹冠相庆、宣扬战绩,你们到底有几个脑袋?”
洪承畴膝行几步,跪在面前,掏出几张银票塞到他手上,流泪哀求道:“石公公,请你给我们俩指一条生路。”
石岩看了看手中的几张银票,口气缓和一些:“唉,这几年你们俩也着实有些功劳,皇上心里有数。你们把那凤翔知府以贻误战机、谎报军情、损兵折将的罪名报个斩立决,我请司礼监、内阁马上批复,也算对曹文诏之死有个交代。”
洪承畴、吴英琪连连磕头。
石岩有了点儿笑容:“起来,坐到椅子上说话吧。”
洪承畴、吴英琪斜欠着身子坐在椅子上,面对着石岩。
石岩:“老奴知道,二位大人还是很有本事的。皇上让我来敦促你们再立新功,也是极力保全的意思。”
洪承畴、吴英琪赶紧冲着北方跪下,激动地呼喊:“皇上,臣肝脑涂地,也要报答天高地厚之恩。”
石岩:“二位大人,这次一定要干出大成绩。”
洪承畴:“公公放心吧。”
吴英琪:“下官已与洪大人谋划了三个多月,单等着四川官军将李自成等赶回陕西,以便我们瓮中捉鳖。”
陕西潼关郊外破庙内。
李自成、田见秀、顾君恩、高一功、刘宗敏等人围坐在破供桌旁,都有些疲惫。
李自成打起精神说道:“咱们这大半年来,从陕西杀向河南,从河南杀向四川,又被人家从四川赶出来,是不是心里很难过?”
刘宗敏没精打采地说:“成哥别问了,难过得很。”
顾君恩苦笑不语。
田见秀却笑眯眯地问:“各位老弟,这点儿挫折就受不了?”
刘宗敏冲着田见秀嚷嚷:“点灯子,每次冲锋陷阵、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成哥都不让你的队伍向前凑,你当然谈不上挫折。”
田见秀张口结舌无以对答。
李自成立即训斥刘宗敏:“不许胡说!”
田见秀这才说道:“宗敏老弟,田某的队伍最近才跟随闯王行动,闯王怕田某受损失处处照顾,田某感激不尽。我现在是说咱们应该振作起来。”
李自成:“田大哥,宗敏心直口快,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田见秀宽厚地说道:“我倒是很喜欢宗敏的心直口快。”
刘宗敏对着田见秀嘿嘿直笑。
田见秀伤感地说:“常言道,世事无常。这才四五个月的功夫啊,结盟时浩浩荡荡的三十多万起义军就风流云散。张献忠的八万多人马,在谷城投降了熊文灿;刘国能的七万多人马,在西安投降了吴英琪;罗汝才的五万多人马,跑进湖广大山里藏起来;袁时中无影无踪,不知死活。只剩下咱们这两部分人马,还被官军撵得东奔西跑。”
李自成虽然情绪也有些低沉,但仍说道:“田大哥,兄弟感谢你这几个月不离不弃,患难与共。”
田见秀一摆手:“闯王,你别跟我客气,咱们既然歃血为盟,一起赴汤蹈火也是义不容辞。”
顾君恩、高一功、刘宗敏肃然起敬,一起拱手道:“田大哥是当今少见的至诚君子。”
田见秀赶紧回礼:“弟兄们这样说,田某愧不敢当,只是凭着自己的良心做事罢了。”
李自成沉思一会儿,说道:“张献忠这次仍是假投降。”
田见秀:“凭什么这样说呢?”
李自成:“他又不是傻瓜,明明参与烧了凤阳皇陵,崇祯小儿真能饶了他?”
刘宗敏:“听说他在谷城天天大摆筵席,快活得很。”
李自成:“那是拉拢明朝文武官员,替他多说好话。其实他心里很明白,不一定哪天脑袋就得搬家。”
田见秀问:“闯王,你看刘国能是真降还是假降?”
李自成摇摇头:“说不准。他这个人,比张献忠难琢磨。”
田见秀:“我和他以前没接触,只是会盟的那几天在一起聊聊天、喝喝酒,总觉得他话不多、心思比较深。”
李自成:“田大哥,不说他们,你看咱眼下该怎么办?”
田见秀却对顾君恩说:“君恩,你熟读兵书,这些年算无遗策,你先说说。”
顾君恩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田大哥,你是秀才出身,要不是被人陷害,早就中了举人、进士,什么书没读过?快别笑话我这个半瓶子醋啦。”
田见秀:“我是读死书的酸秀才,哪里比得上你这个活学活用的军事家。”
李自成:“你俩都别瞎恭维、乱客气,事关咱们起义军的命运,实话实说。”
顾君恩:“我就先说说,大家多指教。这大半年官军集中兵力,步步紧逼,咱们东奔西走处处被动。我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咱得主动跳出去。”
李自成点点头。
田见秀:“君恩老弟提的变被动为主动,非常高明,关键是到哪里去?怎么能确定到那里就能变主动了?”
李自成:“这几年,山西、陕西、河南连年灾荒,河南今年更严重,饥民卖儿卖女、易子相食,咱们到那儿振臂一呼,想活命的都会跟着咱们反抗官府。这,就是最大的主动。”
大家兴奋了:“对呀,对呀,还是成哥高明,闯王高明。”
顾君恩拿出地图,铺在供桌上,大家凑过头去看着。
田见秀指指陕西到河南的道路:“从陕西到河南,必经潼关南原,那儿沟壑纵横,官军若埋伏人马,咱们必败无疑。”
顾君恩:“若想绕过南原,到达河南,必须多走一千多里路。眼下咱们人困马乏,怕走不到河南,队伍就垮了。”
李自成:“听说潼关的南面,有一片开阔平坦原野,方圆四十里,直接抵达南山脚下,所以才叫南原。咱们若是快速通过南原,进到大山里,就可以走到河南。”
田见秀:“这个想法不错。”
李自成想了想,说道:“我去南原一带探探虚实再说。”
田见秀立即反对:“不行,古人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你是大军统帅,不能离开数万将士去冒险。”
顾君恩、高一功都说:“不行,绝对不行。”
李自成笑笑:“难道我一个人的性命,比三万将士的安危还重要?”
不等大家有所反应,李自成决绝地说:“都别争了,一功、君恩随我实地察看一番。两个文武全才陪我前往,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田见秀:“闯王,你太固执。”
李自成不为所动,说道:“宗敏,我走以后,全军都必须服从田大哥指挥。”
刘宗敏毫不迟疑地答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