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东直门外。
一面火红的大旗迎风招展,徐徐走来。
越来越近了,旗中央圆型白底黑色大字“王”,在一竖列杏黄小字“辽东经略”的映衬下,显得特别惹眼。
四列剽悍雄壮的明军紧随其后,步伐整齐,杀气四溢。
王在晋一副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前行。
王在晋马后不远处,两顶八抬大轿慢慢停下。叶向高、孙承宗镇定从容地下轿前行。
王在晋下马肃立道旁。
叶向高、孙承宗满面春风地快走几步,冲着王在晋连连拱手。
叶向高:“王经略,祝你此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王在晋:“借首辅大人吉言,上慰圣主,下抚黎民。”
孙承宗:“在晋兄,广宁、宁远失陷,山海关外已无险可守。辽东局势不容乐观,你可千万小心谨慎从事,切勿重蹈前几任经略的覆辙。”
王在晋:“孙阁老的叮嘱,下官一定铭记在心!”
孙承宗:“在晋兄,恕老夫直言,你的行事作风,谨慎有余而进取不足,请你悉心体察,将二者很好地结合起来,大事可成。”
王在晋:“放心吧,在晋绝不辜负二位阁老的信任。”
孙承宗一挥手,一个书办用托盘端上三杯酒,郑重地跪在地上。
叶向高端起一杯酒捧给王在晋,叶、孙二人又同时端起酒杯,轻轻地与王在晋碰杯,同声说道:“祝王经略早传捷报!”
王在晋:“多谢,多谢。”
叶、孙二人闪身道旁,目送王在晋翻身上马。
火红大旗的引领下,王在晋率大军步伐铿锵有力地前行。
早晨,山海关经略府大堂内。
王在晋一身文官袍服,威严地坐在书案后方,扫视着下面恭敬站立的文武官员。
文武官员小心翼翼地低眉垂首,鸦雀无声。
王在晋清了清嗓子,深沉地说:“本经略今日清晨刚到山海关,只略略休息了一个时辰,便召集诸位议事,实在是因为军情急如星火。”
文官甲拱手道:“经略大人公忠体国,不辞辛劳,实为属下的楷模。”
其余文武官员齐声说:“大人辛苦,吾等佩服!”
王在晋:“诸位不必客气。如今关外国土尽失,圣心焦虑,朝野震惊。各位久在辽东,熟悉军情,有何良策教我?”
武官甲:“几个月时间,连连失陷辽阳、沈阳、广宁等战略要地,军心涣散,百姓惊恐,真真是无计可施了。”
王在晋脸色一沉,说:“这是什么话?胜败乃兵家常事,国家拿着数不清的钱粮养兵,难道是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敌军一次又一次地攻城略地吗?”
武官甲面现愧色,低头不语了。
王在晋一连扫视了几遍堂下的文武官员,却无一人再发言。
王在晋颇为恼怒地喘了一口粗气,想发脾气却不知道该冲着谁,该怎么发。略微平静了一下心情道:“大败之后,也难怪诸位情绪不振。各位请回吧,回家之后认真想想如何报效国家,如何收复失地,明日再议。”
山海关城楼。
后金八旗旗帜沿着地平线遮天蔽日缓缓压过来,人喊马嘶声越来越响亮。
一字横排的队伍正中,努尔哈赤在明黄伞盖的遮蔽下,被无数杀气腾腾的兵将簇拥着前行。
城楼上,王在晋在几十个文武官员的保护下,向前观望着。
后金军人马越来越近了,王在晋虽紧握腰中佩剑极力想镇定从容一些,却也在脸上微微露出惊惧之色。
武官甲瞟了王在晋一眼,微微撇了撇嘴,露出些许鄙夷神色,说:“经略大人,后金军不敢轻易进入我们炮火的射程之内。”
王在晋:“本经略刚到山海关三日,虏酋就率兵来攻城了。如何守城,一切听从将军安排。”
武官甲:“山海关由我大明朝经营二百多年,早已成为金城汤池,从未被外敌攻破过。大人既然如此信得过末将,请回府衙喝茶谈天,静等我退敌的大好消息吧!”
王在晋神色从容了,拱手道:“那就一切拜托将军。”
王在晋在几个侍卫的保护下走下城楼。
武官甲拔出悬挂在腰间的长剑,威严地大喝:“火炮手、弓箭手各就各位,听我号令,随时准备发射!”
山海关城下。
努尔哈赤举起手掌示意,所有后金军同时止住脚步。
努尔哈赤高声喊道:“各旗做好攻城准备,正白旗马上攻击正门!”
莽古尔泰精神抖擞地拔出腰刀,大喝一声:“跟我冲!”
三千正白旗骑兵嗷嗷叫着跟在莽古尔泰的马后,风驰电掣般冲向城门。
三千正白旗步兵扛着攻城城器械紧随其后。
城门越来越近了,正白旗骑兵兴奋了,呐喊声越来越高。
忽然,数不清的火球从城头飞出来了,落在骑兵中间,发出的一阵阵爆炸声把大地震得抖动起来。
骑兵们一片鬼哭狼嚎,胳膊、大腿、半边身子在天空飞舞着,然后又重重地落在地上。
一片片血迹弥漫大地。
战马嘶叫着纷纷倒地。
还是有一些骑兵离城门近些了,却又被遮天盖地如飞蝗般的箭簇射得人仰马翻。
未被炮火击中的,未被箭簇射中的,不顾莽古尔泰的怒骂,纷纷调转马头往回撤。
片刻,连莽古尔泰也被裹挟着往后退了。
如潮水般退回来的骑兵,又把正往前冲的步兵队伍踩踏得哭爹喊娘,一片狼藉。
稍停了一会儿,正红旗的骑兵、步兵在代善的率领下,跟在蒙着多重牛皮的战车后面,发起了又一轮猛烈攻击。
但只不过又重复了一次正白旗的命运,差别是少了些尸体,多留下了几十辆起火的战车。
后金军的攻击停止了。
城下一望无际的大地上,到处是身着正白旗、正红旗服装的尸体,到处是冒着硝烟的战车。
战场上呈现出令人恐惧的寂静。
子夜,山海关城外黄帷大帐内。
努尔哈赤坐在虎皮帅椅上,焦躁不安地翻看一本满文插图版的《三国演义》。翻了两页就随手把书丢在一边的书案上,低头沉思。
几乎与此同时,范文程走进来,一眼就看出了努尔哈赤的心事,轻轻说道:“大汗,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努尔哈赤抬头问:“为何?”
范文程:“猛攻三日,寸土未得,却伤亡几千人,这种有失无得的赔本生意还能继续吗?”
努尔哈赤:“依先生之见呢?”
范文程:“山海关乃朱明王朝经营了二百多年的坚固城池,从未被攻破过。我们的六万大军即使死伤过半,也未必能取胜。倒不如退守宁远,寻机再战。”
努尔哈赤:“先生前两句分析得很对,但退守宁远,不够妥当。”
范文程:“为何?”
努尔哈赤:“宁远距辽阳几百里,距赫图阿拉一千多里,如果旷日持久与明军在此对峙,大军给养难以补充。如果明军再从海路攻占锦州,截断我们的退路,几万大军只能坐以待毙了。”
范文程道:“大汗深谋远虑,可宁远这个战略要地弃之太可惜了,它占尽山海形胜之利,向东可威胁我大金腹心之地,向西可捍卫山海关不受攻击。奴才请大汗三思。”
努尔哈赤:“吾意已决,先生不要多说了。”
范文程满面忧思。
旭日东升,辽阳崇政殿外。
褚英、代善、莽古尔泰、皇太极、舒尔哈齐、范文程等亲贵大臣散布在殿外,三五成群地低声议论着,嘤嘤嗡嗡,谁也听不清谁到底说些什么。
忽然一声高喊:“时辰已到,众臣早朝!”
所有亲贵大臣很快各按次序站好。
努尔哈赤身着明黄服饰,从殿内威严地走出来,在殿门口正中的大椅子上坐定。
各亲贵大臣齐刷刷跪倒在地,同声高呼:“天命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
努尔哈赤面露微笑:“众卿平身。”
各亲贵大臣分别在两旁肃立。
努尔哈赤:“前些天山海关之战,我大金损失不小,听说下边有些议论。今日早朝,你们可以对此任意发表意见,本大汗将择善而从。”
皇太极立刻出列说道:“汉人的兵书上常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使是日前山海关战败,也并未动摇我大金的根基,父汗不必忧虑。”
代善、莽古尔泰几乎同声称赞:“八弟说得好!”
努尔哈赤不露声色,只看了看皇太极等三人。
褚英出列道:“老八心高气盛,老二、老三不要怂恿他!伤亡几千人,对我大金来说,可是天大的祸事呀!”
努尔哈赤盯着褚英道:“老大,依你之见呢?”
褚英没有立即回答,低头沉思,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
努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出列说:“大哥,小弟随你东征西杀几十年,面对如山的尸骨、如河的鲜血,可曾皱过眉头?”
努尔哈赤:“老弟,你是我大金的英雄!”
舒尔哈齐:“那就听小弟一句劝,与朱明王朝讲和吧!”
努尔哈赤冷冷地问:“为什么?”
舒尔哈齐似乎一下子也说不明白深奥的道理,愣住了。
褚英抬起头来,大声说:“满洲八旗,再加上新近归顺的蒙古八旗,总共才不到二十万人。我们占据的,也仅仅是辽东的一小片地方,如何与朱明王朝九千万人口、九万里山河抗衡?山海关大败,即是上天对我们的警示!”
努尔哈赤强忍怒火,紧抿嘴唇,盯着褚英看了一会儿,又盯着舒尔哈齐看了一会儿。
皇太极想出列发话,被代善暗中拉住了。
褚英又道:“舒尔哈齐叔叔说得很有道理,父汗应该认真考虑息兵罢战,向朱明称臣,才能争取到发展的时间和地盘儿。我们需要修养生息呀!”
努尔哈赤勃然大怒,站起来指着褚英说:“没出息的畜生!你身为我的长子,不让你像代善他们那样随我冲锋陷阵,是想让你有时间多读书多明理,将来做一个唐太宗那样的皇帝。万万想不到你却只要同朱明讲和、俯首称臣,养你还有何用?来人,推出去砍了!”
所有在场的亲贵大臣,万万想不到会出现如此结果,纷纷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替褚英求情:“饶了褚英吧!褚英是大阿哥呀!褚英是个忠厚人呀!”
只有褚英和舒尔哈齐兀自站在原地,神色却也不免有些惊慌。
努尔哈赤神色坚毅,毫不妥协地下令:“立即将褚英砍头示众,将舒尔哈齐永远圈禁!我大金全体军民,永远不要忘记对朱明的七大恨!即使战斗到最后一人,也绝不与朱明讲和!再有人胆敢提出与朱明讲和,褚英就是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