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台明郭将军死了。
尸首是在距离燕王府外一条小巷里发现的,官府的人寻过去的时候,人都已经僵了,那手指头还指着天上,双眸外凸,一片面目狰狞。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尸首浑身都湿透了,面色青白,瞧着越发渗人。
公孙铸站在人群外看了一眼,便不忍地别开视线。
官府把尸首带走让仵作查验,顺带让人去请郭台明的亲眷过来问话,公孙铸没再多留,挤出人群直奔燕王府后门而去。
书房里,陈集和李若并排而坐,俩人正说着话,瞧见推门进来的公孙铸,俩人便不约而同的停了话音。
公孙铸朝他们二人随意拱了拱手,走到长凳那头坐下,脸上的神情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李若倒了茶水递过去,“官府把尸首带走了?”
“嗯。”公孙铸先应了一句,接了茶水捏在手上却没往嘴里送,他实在是喝不下。
陈集觑着他的模样,问道,“怎么难受成这样?”
公孙铸摇着头,话没说出来,先叹了口气,这才说道,“看着可怜。郭台明是个好人。”
那是个一根筋的好人,许多时候转不过弯儿来,他太容易钻牛角尖,这回便是,本来,活路有许多条,可他把自己逼得太紧,给自己肩上揽了太多担子,一时没转过弯来,竟然就这么一路走到了死胡同里,硬生生把自己给逼死了。
公孙铸心里觉得可惜又可悲,他素来是心软的,想想郭台明这辈子的遭遇,也很难硬的下心肠说什么不好听的话。
“没人逼他做什么决定。”陈集眉目间透着几分冷意,他不觉得郭台明是完全无辜,至少,杨闽私下里给他的那些好处他都接了,既然享了这份福,为此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
公孙铸又是一声长叹,“我知道他多少有些咎由自取。可还是觉得,有点儿可怜了。这年纪也不大,他又是个有真功夫的,就是,太倔了。”
倔到一时想不开,竟然活生生把自己给气死了。
陈集撇着嘴,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怜的,说到底,都是郭台明自己选的罢了。
这要是能算可怜,天底下比这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他一个个去心疼去可怜,那就什么事儿都不用做了,只每天可怜人都够了!
李若把他的表情收在眼底,伸手从底下掐了下陈集的指尖,跟着抬头朝公孙铸说道,“过后我让人去一趟郭家,看看有什么能照顾的,伸把手多帮着几分。”
公孙铸闻言便点了点头,欣慰道,“夫人此计甚好。”
李若抿唇笑着点了点头,没再多提郭家的后续安置问题,只转了话音,和公孙铸说起冯宝的案子来,“查的都差不多了,朝廷那边,估计也都知道了。方才我和明敕商量着,杨闽这边,也该下手了。”
“嗯,再拖下去反倒是不好。”公孙铸摸着山羊胡子,极轻地点了两下头,“此事我去办,明日就能有个说法。”
郭台明既然已经身死,那这事儿,只需扣在杨闽一个人头上就是。
审一个人可比审两个来的轻松多了,想必提刑司和段奉潇这头心底也会觉得是松了口气的。
李若颔首,遇上杨闽这种人,还是得快刀斩乱麻才好,拖得越久,倒是越容易给对方逃脱的机会,这种祸害,就该斩草除根才是。
公孙铸过来这趟,就是为了郭台明身死来的,眼下看着官府把人带走了,又从李若这儿领了新的吩咐,这就坐不住了,喝了杯中的茶水后,便起身要走。
陈集把人送到侧门,公孙铸让他留步,跟着回过头,看着站在门内的陈集,眼神里带了几分动容,“世子长大了。”
陈集挑着眉看他,“先生何出此言?”
“上位者,首先就不能心肠太软。您从前常犯这样的错。当初,您便是看了那些山匪身首异处衣不蔽体,也得叫人拿了衣裳给盖上。您那会儿总说,他们也不是有心如此,但凡有条活路,也不至于占山为王,做这种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勾当。”公孙铸拿手比划了两下,“如今,倒是不会了。”
他也说不出是该欣慰还是该难过。
从前那个看什么都心软的世子爷好像已经消失不见了,公孙铸觉得自己是该高兴的,可看着他,又总有些怀恋过去,提不起那阵高兴劲儿。
陈集倒是一眼就看破了公孙铸的心思,抬手落在公孙铸肩头拍了两下,朝他眨眨眼,“先生从前不是总说,这样才好?我这是按先生教导成长,先生该高兴才是。”
公孙铸被他拍的一侧肩膀往下耷拉,只叹气摇头,望着陈集俊朗的面容,一脸欲言又止。
“世子,不管最后成败与否,但请世子,莫要忘了初心才好。”公孙铸下了极大的决心,才咬牙说了这番话。
如今的陈集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人,不再是曾经那个追着自己喊着先生的孩童,公孙铸自然不可能再按从前的态度对他,只是,有些话,他觉得不说也不好。
陈集抬眼对上公孙铸灼灼的目光,不避也不让,只说道,“先生曾和我说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本,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明敕,不敢忘。”
公孙铸闻言,脸上神色一松,目光跟着柔和下来,他朝陈集笑了笑,“世子能记得便好。回去吧,我这就去一趟段大人那儿。”
陈集朝人拱了拱手,目送公孙铸走远,这才回身往书房而去。
书房里,李若已经提笔俯身写了几个字,听见动静还不待抬头望过去,便被陈集给抱了个满怀,青犊几个全都着急忙慌避了出去,李若虽惊讶,但觉察到陈集情绪不对,也没把人推开,只放了狼毫,拿手拍拍他的脑袋,“舍不得先生走?怎么委屈成这样。”
陈集摇着头,下巴搁在李若肩头不肯起来,只孩子气一般问道,“楚楚,你觉得我变了吗?你也觉得,我以后会变坏吗?”
公孙铸什么都没说,但他心底却都清楚,虽说,这是人之常情,可陈集还是觉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