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碧水别苑之时,王荆称得上一句面沉如水,牙关紧咬着,脚底生风一般快步往里进,压根不等身后的夜雨。
夜雨顶着脑袋上一个大包,委委屈屈地下了车,想追上去,又怕自己再挨四爷一顿打,最后只能瘪着嘴哭丧着脸在后头跟着。
驯风瞧见了难免奇怪,“你这是怎么了?去和人打架了?”
那也不应该啊,四爷今日不是去燕王世子那边了吗?
况且,真要是打起来了,就凭夜雨这小胳膊小腿儿的,人家怎么可能就只在他脑袋上打一个包出来。
驯风百思不得其解,夜雨一时更委屈了,四下看了一圈儿,见没人,便拽着驯风的胳膊,嘀嘀咕咕凑在他耳边上说了缘由。
驯风脸色一时古怪非常,听完之后,下意识与夜雨拉开了一段距离,一手握拳抵在唇上咳嗽一声,“你去好好歇一歇吧,我屋里头有去血化瘀的药油,你拿了自己揉一揉,我进去瞧四爷可有吩咐。”
说罢,赶紧提脚就走了。
这等是非之事,他可不想沾。
屋里,王荆已经换了身宽松些的衣裳,坐在榻上,靠着身后的凭几,手上捏了一张写满字的纸,拧着眉头看得认真。
驯风进了屋里,脚步不由放轻许多,他走到距离王荆三四步的地方停住脚,躬身道,“四爷,大老爷已经到上京了。还有那几位先生的衣冠,也一并送了回去,不过,丧仪,被退了回来。”
王荆眼神动了动,沉默着颔首。
他让人杀了祖父派过来的那几个门客,下令之时,他也曾犹豫过,可只要一对上那几个门客的面容,他脑子里难免想起那梦中的事儿。
梦里头,祖父身边这些所谓的门客,不断拱火,不断怂恿祖父犯下大错,祖父糊涂,王家糊涂,可这些门客,却绝不无辜。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好将它们发泄在几个门客身上,人,他杀了,该给的丧仪他也都给了。
祖父却不肯要。
看来,祖父是打定了主意要与自己完全切割开。
王荆心底苦笑,他出生王家,享了王家这么多年的福,出门在外,谁都知道他是王家的四爷,到如今说要分割开,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世人,又有谁会点头同意这样荒唐的事儿呢?
祖父,果真是糊涂了。
驯风静静在原地站了片刻,没听见王荆说话,他便小心抬起头来瞧了王荆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四爷,老太爷,必定有苦楚.......”
“我都明白。”王荆打断驯风的话,他把视线从纸张上那句‘斩断亲缘,不复往来’上挪开,看向躬身而立的驯风,“我和王家断了亲,你若是想回去,怕是不能够了,你要是愿意,我给你些银子,你.......”
“四爷!”驯风噗通一声跪下去,“属下从未想过离开四爷身边!属下从前不知所谓,请四爷惩罚!”
他之前,确实越矩过几次,四爷也因此冷了他好长一段日子,后头驯风自己也想明白了,他愿意跟着四爷,也只能跟着四爷。
他回不去王家,至于离开主子身边自谋生路,他从没想过。
王荆低头看着他,眼底似乎有些不解,“还你一份自由,难道,不好吗?”
驯风一颗心高高悬起来,快速地摇着头,“属下这辈子,只会跟着四爷您。”
王荆眉头紧蹙,旋即又慢慢松开,驯风是王家训练出来的护卫,他从会说话起,便被教导着要敬重主子,要一辈子以主子为先,至于自由,没人告诉他们能有自由,他们自然也不会去想。
就像那几个门客一样,主子们的意思放在那儿,容不得他们不遵从。
良久,王荆叹了口气,“起来吧,不愿走就不走,往后,你和夜雨跟着我,怕是要委屈些了。”
驯风点了点头,又道,“属下从不觉得委屈!”
说着,站起来飞快用袖子抹了把眼泪。
王荆低着头只当没瞧见,声色如常问起正事儿来,“顾遂远那边如何了?”
幽州官场被他和靳二前后脚肃清了个遍,从前那些嚣张至极的,如今也都暂且夹着尾巴做人,但偏偏皇帝派了个顾遂远过来,这是摆明了要给那些蛀虫撑腰,至少,不想让幽州太过安稳。
王荆有时真想冲到这位圣上跟前,好好问问他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就能为了自己那点儿不靠谱的猜测,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简直是胡闹。
“都安顿好了,眼下,他就住在洪都府衙里,昨日杨大人他们已经上门拜访过。那边派了人去屯军所传话,说是过几日要下军所视察。”驯风早得了王荆交代,这几日都一直盯着那位刚来的顾大人。
和王荆不同,顾遂远这趟来,是以文官监军的身份来的。
如今不是战时,皇帝却突兀的派了文官监军前来,其意思,算得上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他这是弄了个人来盯着燕王府,不许燕王府有丁点超出自己掌控的趋势。所谓文官监军,掌控运输补给,将领赏罚,皇帝这是明晃晃地压制燕王府了。
杨闽几个本就不服王荆,也不服燕王府,这一回顾遂远过来,他们自然得赶紧上前表表忠心。
王荆摇着头,这天下的安宁,还能坚持到几时呢?
终究是要变天了。
也不知道陈集打算如何处置顾遂远这个棘手的麻烦?真叫他去了军所,到时候,怕是得生事端。
王荆思虑过重,直至夜深人静,也还是没能睡着。
陈集倒是一夜好眠,翌日他起得也早,李若随他一道起身,见他没戴护臂,不由多问了句,“今儿不去山里?”
“不去,今日有旁的事儿。顾遂远大前日到幽州了。”陈集穿好衣裳,又拿了腰带来系。
李若脸上笑意淡了些许,顾遂远这个人总归是令人讨厌的。
她走过去,从他手上接了腰带,微微低头帮他系好,又踮脚给他理了理衣襟处的褶子,“所以,你打算先处置他?”
陈集眉梢飞扬,“处置谈不上,不过是使些小小的绊子,好让他忙起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