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集不爱听戏，他换了个位置，挪到李若身后去，又拿了块酥皮火腿月饼来掰开，其中一小半递给李若。
这是宁州那边的特产，是镇南王府做点心的铛头最拿手的一样东西，今年嘉和郡主特意叫镇南王多送了几份过来，专门送了些给燕王府，说是叫他们尝尝。
李若在扶风榭已经吃过一回，这月饼口味极好，这会儿哪怕吃的差不多了，她也还是从陈集那儿接了月饼，顺带把手里头装石榴的碗推给他，捏着小半块月饼吃起来。
陈集见她吃的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仗着身高把脑袋从她一侧肩头凑过去，偏着头和她说话，“你要是喜欢吃，我跟嘉和要个方子，回头让灶上也学一学。”
李若摇摇头，“各方水土不同，方子便是有了，也不一定能做得这样好吃。尝一尝便够了，再说了，山珍海味吃多了，也有吃腻的一天。”
陈集见她神色认真，也没再提这事儿，三两口吃下手中的月饼，拿帕子擦了手，低声和李若说着上京那边的事宜。
自从李若和他说分几个人盯着杏林巷子开始，他便猜出来李若在担心什么，因此特意叮嘱上京那边的人手多注意李家两府外可有什么动静，消息也从三天一报，改成了一天一报，如今专门交给百辟管着。
“.......还是和寻常一样，没什么大碍，你去了信之后，大伯父他们也都跟着警惕起来，最近李家极少接各家递过去的帖子，说是，大伯母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别人。”
李若缓缓点了点头，大伯母不是当真病了，这不过是说给外头人听的借口，这点，她心底清楚。
“再等等吧，咱们有准备，便是真有什么，也不至于完全陷入被动。”陈集说道。
李若轻轻吸了口气，“但愿，是我想多了。”
若换做上辈子，她只会觉得自己是糊涂了，可这辈子，经历了重生这样玄乎其玄的事情，容不得她不对这些事儿上心。
陈集正要说话，忽的觉察到什么，抬眼往院门处望去，但见燕王身边的内侍吴蒙正站在那儿赔笑，步子没敢往里进，但那双细细小小的眼睛却不住的望着陈集，见他看过去，眼底更是迸出一阵止不住的殷切希冀，即便眼睛极小，但那点儿光彩却怎么都挡不住。
李若也注意到了，跟着扭头望了眼，吴蒙见状，忙不低躬了躬身子，朝她讨好一笑。
李若略点了点头，先看了眼那头正投入看戏的燕王妃，这才转过眼瞧着身后的陈集，“是父王身边的人？”
之前跟在燕王身边的老内侍年纪大了，如今伺候燕王的，是那老内侍的徒弟吴蒙。李若不怎么和燕王见面，这吴蒙她看着并不眼熟。
陈集嗯了一声，脸色不怎么好看，这大好的日子里，老头子非要派个人过来做什么？
李若轻轻推了推他，“去看看吧，动静小些，免得再惹了阿娘不痛快。”
见他坐着不动弹，李若软了声音，哄他道，“父王说不定是想见见你，今儿是中秋，你便去一趟，我看那内侍一脸焦急样，他没进来，大约也是不想惹阿娘不高兴。你去一趟，若是没事儿再回来就是了。”
陈集闻言，脸上神色多少缓和了一些，“我去瞧瞧。”
“去吧。”李若拍拍他的脸，就像是拍着燕王妃养的那只波斯猫一样，陈集对此很是受用，捉住她的手蹭了蹭，嘴上无声说了句等我，跟着便起身从后头绕到了院门那边去。
这会儿台上正唱到“梨花玉殒，断魂随杜鹃。”一句，燕王妃听得入了神，正捻着帕子擦眼泪，杜嬷嬷跟在她身边儿，主仆俩注意力全放在戏台上，压根没注意院门口的事儿。
李若略松了口气，但愿燕王和陈集能好好说，可别闹起来，不然今儿这中秋宴估计又要让燕王妃不高兴了。
这头陈集身姿轻巧地走到院门处，抬手打断了吴蒙还没出口的话，低声道，“出去说。”
吴蒙下意识往院子里瞧了一眼，赶紧地抬脚跟上。
陈集一直走到一处假山后，才停住脚，回头看向身后一路小跑着跟过来的吴蒙，眯着眼睛问道，“他哪里不舒服？”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燕王。
吴蒙身子胖，往日里极少跑动，陈集脚步迈得开，一步接一步走得极快，他生怕自己慢了会惹了世子爷不快，便用平生都没有过的速度跑着跟过来，到了陈集跟前，吴蒙直喘得说不出话，一手捂着自己凸出来的肚子，一手抬起来摆了摆，想说话，却又一时半会儿喘不上气。
陈集嫌弃地看他一眼，“几年的功夫，你怎么胖了这么多？从前可不这样。”
他从前也见过吴蒙，燕王开府后原本是在上京长住，后头皇帝登基，话里话外都是要求燕王带家人离开上京，燕王没法子，才慢慢挪到了幽州来，当时燕王府伺候的下人极多，若是都带来也不方便，再者，皇帝也不许，后头燕王自己挑了些得用的人手，其余的，便照旧由宫中内务府安置。
吴蒙跟着他师傅一起到了幽州，师徒俩一直跟在燕王身边伺候，陈集小时候，还骑在吴蒙脖子上学人大将军上战场，惹得燕王哈哈大笑，直夸陈集不愧是他的好儿子。
细想起来，这都是近二十年前的事儿了，久到陈集几乎记不清楚燕王那时候究竟是什么样。
但他对这个脾气极好的吴蒙却有印象，那会儿吴蒙极瘦，身上还带着伤痕。陈集曾好奇问过，燕王说，吴蒙本也是世家子，家族犯了事，被抄了家，一家子女眷充了官妓，成年男丁全部被斩首，他们家就他一个年纪小，圣上开恩，没杀他，倒是让他入宫净了身，说是以后也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陈集小时候尚且不懂，这会儿再细想燕王这番话，只想冷笑，什么安身立命，他这是绝了吴蒙一家子的路！吴蒙家里没有旁人了，他自己成了阉人，一辈子绝了后，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皇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狠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