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传所言确实不假,提刑司的奏疏递上去,这桩谋杀案便再也摁不住。且不提其他人如何看,就说一向嚣张至极的贾麟也知道惹了祸事,这几天里都不敢出门,急急忙忙叫人往上京递了信儿去,自己则夹着尾巴闭门不出。
就这么连闹了几日,外头的热闹劲儿半点没消下去,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消息,说这清虚道长带人到滁州建道观,就是存了要把滁州百姓弄成天尊像的心思,这是想故意杀人呢!
眼瞧着外头那些叫骂声越演越烈,甚至还有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愣子冲到同福酒楼来专门往清虚道长在的屋子里扔泥巴,店里的小二和掌柜又是拦又是劝,可到底没什么作用,那些人该来还是来,该扔泥巴也还是扔,久而久之,就连店里的生意都跟着一落千丈。
掌柜的几乎是愁白了头发,想把店里这几尊大佛给请走,偏生人家又给了银子,背后还有贾家和王家坐镇,掌柜的是得罪不起他们,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每日里躲到后院儿里去,等那些人闹完了才叫了小二过去收拾。
清虚道长不是不急,可急也没用!
这事儿才闹起来,他也不是没和贾麟商量过对策,可越是商量,清虚道长心底这股火气便越是旺盛,这个贾麟活脱脱就是个没脑子的二世祖!
上京那边怎么派了这么个角色来?不出事时候还好,他吃吃喝喝摆摆架子,他们忍忍也就过去了,可这回一出事儿,他可倒好,自己把屋门一关开始装死,外头一堆烂摊子却没人收拾。清虚道长找了贾麟两回,可那厮回回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屁用没有。
说什么他们贾家多么厉害所以必定不可能出事儿,这种蠢话说一两回,清虚道长还能认一认,可到现在,这话听了不下十回,清虚道长便忍不了了。
这贾麟简直就是个蠢货,他要是想靠贾麟出面,估计这辈子都得陷在滁州出不去了。清虚道长是满心的不快,这事儿,照他来看都是贾麟办事不利才会闹出来的,他都是受那姓贾的牵连才遭了这么一难。
清虚道长气坏了,当天就写了信让人往宫里头递,那信上把贾麟骂了个狗血淋头,顺带着贾家也被他埋怨了好一通。
宫中的鹤虚道长接到师弟的信儿已经是两日后,他看了信,便皱着眉直接找到了皇帝跟前去,一脸哀叹地诉了两句苦,话里话外,直把自己说成了全心全意为皇帝和大齐百姓考虑,至于那桩案子,鹤虚道长轻飘飘两句话便想带过去。
白日里阎明和唐大家已经进宫过一趟,俩人只在皇帝耳边上念叨了这案子有多要紧,又说坊间传出来的谣言已经开始往皇帝本人身上引了,这么一来倒是叫皇帝心底也有了几分顾忌。
这会儿再听鹤虚道长轻飘飘想把事情盖过去的话音,皇帝多少有些不大高兴,嘴角往下撇成八字,眉心都皱出一个‘川’字来,
“滁州提刑司那边都已经开始查了,那三人,的身份也盘出了个大概,既然真是他杀,这案子便不可轻易了结。否则又叫百姓如何看待朝廷?”
这话,还是唐大家说给他听的。
皇帝这些年兢兢业业,一心一意为天下百姓考虑,如今,可不能因为这几个糊涂的道士而坏了自己的名声!
这么想着,皇帝心底的不快越发明显,只说道,“这案子得如实查办。当初派他们到滁州,本也是想着滁州这几年多灾多难,建个道观,也好替滁州百姓祈福。如今既然闹出这样的祸事来,便不能再由着他们胡来,否则,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去!”
鹤虚道长心底一沉,皇帝素来固执,他认准的事儿,旁人再怎么劝也都劝不动,说得多了,还会惹了他厌恶。
照皇帝此刻的架势,这案子怕是当真不好办了。
师弟固然要紧,可他也不能为了师弟把自己给搭进去。鹤虚道长垂下眼,沉默片刻,忽的起身朝着皇帝跪了下去,眼泪就更断了线的珠似地从那双昏黄的眼睛里落下来,“都是贫道有罪,竟不知师弟糊涂至此,犯下这样的大罪,平白牵连了圣上您!贫道真是,万死不足惜!”
皇帝半闭着眼睛,一手抱着拂尘靠在椅背上,闻言脸上神色也没什么变化,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不吱声,鹤虚道长也没敢起身,跪在地上哭了良久,一面说自己辜负了皇帝信任,一面又说自己师弟万不该如此。
话里话外把皇帝摘了个一干二净,罪过全揽到自己和师弟身上,这才换来皇帝一个好脸色。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与你师弟既然多年未见,不知他如此心狠也正常。”皇帝满脸的无可奈何,“朕原是想着,替滁州百姓讨几分好,没成想,如今.......”
这话没说完,但鹤虚道长一听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当即便跪在地上朝皇帝磕了两个头,面色严肃地道,
“圣上您一心为了百姓着想,如今都是受贫道那不争气的师弟牵连,外头谣言都是些欲加之罪!请圣上严惩清虚等人!贫道原为那些枉死之人亲办法事,再代清虚等人向圣上您赔罪。恳请圣上应允,否则,贫道也无颜以对圣上。”
鹤虚说着,眼泪又滚落下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皇帝听着这话心底多少舒坦了些,嘴上却还是推拒了两回,但鹤虚话语坚定,非把罪名全揽在自己头上,皇帝见状,便也不多拦着了,只叫内侍把鹤虚扶起来,说了两句客气话,便叫人把他送了回去。
鹤虚道长一脸虚弱地回了东阳殿,等人在椅子上坐定,眼泪才算是停了下来。
徒弟禾一端了茶水送上来,顺带低声禀了滁州那边的消息,“师叔又递了信来,说是滁州那边闹得极凶,华州也跟着不消停了,道观暂且都关了门,师兄弟们这几日不大好过。”
“如今谁又好过?都是些孽障!”鹤虚道长摇着头,那双浑浊的眼底透出几分暗光,“把咱们的人都撤了,最近,不要沾手道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