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李若从不信这个。
阿爹活着的时候总和她说,事在人为,哪有什么神佛保佑,那会儿阿娘一听这话就要横阿爹一眼,说他这是胡说八道,教坏小孩子。阿爹就不当着阿娘的面说了,但他私下里还会和李若讲这个。
用阿爹的话来说,若是一切都是老天爷注定好了的,那人还活来有什么意思?真要是求神拜佛能管用,那也就不会有香火冷清的寺庙道观了。
这话,从前李若也深信不疑。
要是真有神佛,那为何阿爹阿娘那么好的人都早早惨死?
李若是不信命的。
至少,上辈子是不信的。
可这辈子,她很难不信。
她又想起从前第一回在相国寺见到必清的时候,他望着她,眸子笑吟吟的,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谁。
李若最怕相国寺那几位高僧,回回一见面,他们那双眼睛都叫李若觉得浑身不舒坦,好像她这个人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
那张传呢?
张传有没有看出她的不同?她和张传见过那么几次,可他从未让李若有过面对必清大师以及相国寺那位住持一样的感受。
若他是真的没看出什么来还好,若他是看出来了,可却能装作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样子,那,才是正儿八经的可怕。
方才陈集也说了,张传本事极高,大约,比张家祖上几位先辈都更厉害,他要是什么都看不出来,那才叫有鬼。李若更相信张传是假装看不出来。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至少,目前为止,他对自己和陈集帮助颇大,李若垂下眼,望着手上的绢帕,心往下落了几分。
上辈子,张传也是跟在陈集身边的,可也有些不同,上辈子这会儿,张传已经进宫了。
他顶了个天师的名头进宫,说是给皇帝炼丹求仙问道,实际上,更多是在替陈集做内应。
这辈子张传没进宫,甚至,他都没留在上京再扩大自己的名头,他只缩在幽州,偶尔带着随从去各地游历一圈,回来了就和陈集一道吃吃酒,在关上书房门,叽叽咕咕说上大半天的话。
这和上辈子,是极大的不同。
这份不同,会不会,与自己相关?
李若一颗心咚咚直跳,看来,等天暖和些,她得找机会和张传见一面。
陈集沐浴更衣完出来,瞧见李若还坐在软榻上出神,干脆便过去,俯身把人抱起来。
“哎!”李若怕摔下去,忙不迭用两手勾住陈集的脖颈,顺便嗔他一眼,“做什么,我自己会走!”
陈集朝她挤眉弄眼地笑,“我还当你是想事情想入迷了,帮你一把呢。”
俩人进了里间,陈集把她放在床铺靠里的地方,绿玉已经铺好了床,底下一烧炭,整个炕都暖烘烘的,李若躺下去,锦被拉到下巴处,睁着一双翦水秋瞳望着陈集,“张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翻过年,你是不是还得请人家吃饭?”
“等雪化一些就来,今年还是和去年一样,就在福满楼里请,人也还是那些,添了无咎和万年先生几个。你要去?”陈集也上了炕,被子一掀钻进去,他没洗头,这会儿也不担心头发潮不潮。
他挨着李若躺下,两手一收,把人带到跟前来,“过两日国清寺有庙会,你要是去,我就把日子定在那天,白日里陪你逛逛街,晚上再一道吃饭。”
李若想了想,慢慢点头应了。
宫里头今年发下来的年节赏赐比往年更少,统共也就一小车东西,而且还是过了年三十才送到王府来的。
外头来人报,说是宫里头的人到了,燕王妃一看日子,当即便哼了哼,这哪里是来贺新年的,这分明就是故意拖着!
谁家的年礼不是年前送的?要说大雪影响,那李家也在上京呢!人家还不是早早就备了东西,打发心腹送了过来,提前了小半个月就到了幽州,这才叫送年礼。
如今再送,年都过去了,这送的是哪年的年礼?
说白了,皇帝就是故意拖着,想给燕王府没脸罢了。
她才没工夫和宫里头派来的人虚与委蛇呢,燕王和陈集又都不在府上,这事儿只能落在了李若头上。
燕王妃特意打发人给李若递了话,“别给什么好脸色,他敢做,咱们就敢打他的脸!”
来传话的丫头到底没敢实话实说,只拐着弯儿把燕王妃的交代说了一通,李若听得无奈又好笑,“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那丫头哎了一声,屈膝退出去,抬脚就往怡景殿跑。王妃说了,宫里头来的人必定凶神恶煞,她胆小,一点儿都不敢看!
茉莉在垂花门下盯着,老远儿瞧见外院的小子给她打手势,她便拎着裙子撒丫子往回跑,才进了扶风榭的门,便叫起来,“来了!夫人,那内侍来了!”
正屋里,李若放了账本,吩咐绿玉,“让人带去花厅。”
绿玉快步从里头出来,“我的祖宗,可小声点儿。”跟着叫黄蕖把茉莉带到后罩房去,又交代几个年纪小的,“一会儿守好规矩!”
小丫鬟们齐刷刷应了是,一个个腰板儿挺得更直。
花厅这边样样收拾妥当,李若的银耳红枣羹也被红袖搬到了这边来,花厅四角点了炭盆,李若腿上还放了只兔儿卧,里头裹了汤婆子,她坐在那儿慢条斯理地喝银耳红枣羹。
那宫里来的内侍领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太监随丫鬟一道进了花厅,十分殷勤地给李若行了礼,“奴才邓全参见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万福金安。”
他是只拱了拱手,但他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却跪下去,结结实实朝李若磕了头,叫人挑不出错处的礼数,看着好像是个聪明人。
邓全,这又是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角色。
李若垂眼放了调羹,把手头的白瓷小碗递给红袖,朝她使了个眼色,红袖屈膝,慢慢退了出去。
李若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笑着道,“你有心了,起来吧。公公一路辛苦了,紫菱,看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