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海先答应了一声,他虽拿不准祖父的心意,但却已经习惯了样样以祖父的话为先。
唐华望着桌案上几摞书信卷宗,略沉默了片刻,朝唐海说道,“唐鹰那边,可有信递来?”
唐家和唐鹰联络的这条线,尽数都交到了唐海手上。
“是有信来!”唐海被这么一点,脑子总算反应过来了,从怀里头掏了一张书信递到唐华跟前,“唐鹰在信上说,福州一案基本已经落定,只是,现在,冒出来一个代家的衷仆,领着代家仅存的一个孩子,说是状告贾群蔑视人命,为非作歹。唐鹰说,这事儿是燕王府那边派去的人插手的,又问祖父您,是何看法?”
唐华看了眼孙子,“若换做是你,你会如何?”
“必定是以民为先,既然管了这一桩事儿,就该从头管到尾。咱们该尽的仁义,也理应尽到。”唐海答得极其利落,这事儿,他从接到唐鹰来信时候就已经思索过一遍了。
那代家显然就是贾群欺上瞒下、贪污腐败的受害者,既如此,如今,帮他们一把,便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了。
“那就去信给唐鹰,让他能帮就帮。这些事儿,由你做主。不必多问我。”唐华看着略显忐忑的孙子,缓缓说道。
“祖父!”唐海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阵兴奋劲儿,他长到如今,祖父还是头一回完全采纳他意见!
唐华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你也长进了,我年岁大了,总有要放手的一日。唐家里外的大事小情,早晚要交到你手上。这是非对错,如何衡量,从今往后,便都靠你一个人揣度着。”
唐海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只后退两步,朝唐华躬身下,言辞恳切又十分着急,“祖父是要长命百岁的,唐家的大事,也该由您调度.......”
“百川。”唐华抬手止了他的话音,“人终有一死。我活了这么多年,早已经活够本了。当年,我犯了大错,一心想让唐家更进一步,急于求成,害死了那孩子。”
唐海正想出声反驳,却被唐华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老人家低低叹了一口气,“你不必宽慰我,错了便是错了。后头这十几年,我都是在为当初的错来赎罪。带唐家退到明城,不过是无奈之举。如今,圣上强召我回来,不过是想借我那几分虚名,以此来方便他行事罢了。
若换做几十年前,我刚出仕那会儿,圣上这样亲近我,我必定是高兴的。可如今,圣上老了,我也老了,圣上不是从前的圣上,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唐家子孙再落到那孩子的境地,更不想绝了唐家的后路。所以,往后,唐家的事,只交给你了。”
唐华话里有话,说得却十分轻快,唐海听得目瞪口呆,心里涌起一阵隐隐说不出的难受,祖父好像真的老了,他竟然在祖父身上,看出了阵阵暮气......
“百川。我总不能把持着唐家一辈子,往后,你也得自己立起来才是。文氏,是个好的,从今往后,你们夫妻俩相互扶持,遇事,你多听听她的意见,大事小情上,她做的不比你差。再一个,李家三郎那边,你们既是能合得来,往后,多多来往,多一条出路也是好的。”
唐海心里说不出的激动又夹杂着些许忧心,惶恐不安地看向唐华,“祖父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来,您身子骨极好,之前太医也说,好好将养着,活上十年八年都不是问题。如今说这个,也还为时尚早。”
“生死之事,岂是太医能说了算的?”唐华笑起来,这时候,满脸尽是无奈心酸。
“祖父。”唐海一堆话塞在喉咙口,不上不下的堵着,半晌都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好了。你只管去做吧,唐家未来要怎么走,全看你的主意。”唐华起身,走到孙子跟前,抬手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语气坚定道,“祖父信你。”
唐海愣愣地点了两下头,随即整个身子抖了一下,站起身看向唐华,“祖父,我与李家三郎从未说过唐家的要紧事,我.......”
“好了。”唐华朝他笑了笑,“你坐下,这不是大事,你不必着急。”
“是.......”唐海人有些晕,迷迷糊糊地坐了回去,望着唐华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
祖父这话,他一开始听不明白,可只要细想一想,立时就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祖父这是说,他,能让唐家站队.......
唐海心底有些发慌,祖父一向都看重天地君亲师这一说法,哪怕当初唐家被逼到那个份儿上,祖父提及圣上,语气里除了怒其不争之外,再没有别的,甚至一点儿怨愤都不曾有。
祖父对圣上,是真正的忠心耿耿。
所以,哪怕他与李峥交好,二人私下里,却一点儿也不谈唐家的立场。
他不是没想过要站队,可祖父这边,他从未提过,一个字儿都不曾漏过,祖父,怎么突然就说起这话来?
唐华迎着孙子惶恐的目光,极轻的叹了口气,百川这孩子,差就差在一个胆气上。
若他能跟那位世子爷学到几分胆气,唐家将来的路,必定能更好走一些。
只是眼下也不是教训他的时候,有些话,他不能总耳提面命的说,总得叫唐海自己去学去听去看,这才是培养一家之主的关键。
唐华敛了思绪,朝唐海抬了抬下巴,“我问你,论心论迹,圣上和燕王世子,你觉着,谁才是对的?”
唐海内心惶惶,被唐华凌厉的视线看得浑身冒汗,良久,才垂下头,喃喃说道,“自然,是燕王世子。”
说罢,他又急急出声替自己周全,“我不是说圣上如何,只是,福州一事也好,之前上京种种大小事情也罢,燕王世子所为,都是替百姓考虑,再说幽州,朝廷逼得太紧。
李峥与孙儿说过,幽州将士们甚至吃不饱穿不暖,这几年,全是燕王府在贴银子养将士,百姓更不必多说.......朝廷........孙儿只是觉着,为君者,当以民为上才是。这是祖父您告诉孙儿的,孙儿,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