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日的功夫,福州城内,街上的行人顿时散了个干净,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街市上都是一副冷清景象。
卷珠帘这边被官府管控起来,凡是出事之时在楼中的人,都被暂时押到了衙门大狱,老鸨和姑娘们也不例外。
福州知府黄永望着满满当当的衙门大狱,一时间愁得连眉头都舒展不开,师爷从最底下的大狱转出来,走到他跟前,低低回着话,
“董家两兄弟咬定,说是他们就是纯去寻乐子,压根没想到会和贾善遇到。至于那死了的白大人,他们也没碰过。问过几个客人,都说是,董家兄弟俩只和贾善还有贾府的护卫动过手,白大人是后头才从楼上雅间出来的。”
黄永听着这话,从胸膛里吐出一口浊气,两手背在身后,望向大狱的方向,哭笑了一声,说道,“从他来福州的那一天,我就预料到,必定会出事儿。”
这个他,说得是贾大人,师爷自然心底清楚。
只是清楚归清楚,他还是什么都说不了,甚至连劝都不知道该往哪儿劝才好,只好默不作声地站在黄永身边儿。
俩人站了好半晌,直到天边最后一抹天光散去,黄永才收回目光,朝师爷微微抬了抬下巴,“先去把卷珠帘里的老鸨和那几个姑娘提出来。”
贾府那些护卫,他如今可不敢审。
师爷应了一声,转头朝一个衙役吩咐了一句,这才提脚跟上黄永,俩人一路低低说着话,一路进了屋子里。
贾群是连夜赶回福州的,半夜叫人开了城门,风尘仆仆地进了城,他没回家,倒是直接拍马往知府衙门这边来了。
黄永一晚上没敢睡,把该写的写了,该审的审了,听见人说贾大人回来了,他立刻放了手头的纸笔,拎了袍子快步迎出去。
贾群黑着脸,大步流星从外头进来,浑身都透着一阵不好惹的气息。
“大人!”黄永迎上去,低头避开贾群阴沉的目光,低低道,“小郎君受了伤,在后头诊治,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是没大碍,喝了药,这会儿想必已经睡下了。贵府夫人来过一趟,碍于规矩,下官没叫贵府夫人探望。”
贾群把手上的鞭子递给一侧的仆从,眯着眼盯着黄永,黄永一时如芒在背,腰更加往下躬了下去。
隔了小半晌,直到黄永后背湿了一大片,才听得贾群极低地嗯了一声。
黄永不敢抬头,只比了个手势,邀着贾群随自己往里进去。
进了屋子,贾群坐在主位上,看着书案上的字迹,眼神一寸寸冷下来,“都已经审清楚了?”
“审了几个人,大致,就是如此了。贵府护卫.......”黄永顿了顿,说道,“我们赶到的时候,有几人,跑了。”
“跑了?”贾群扬高了声音,整张脸上的五官跟着狰狞起来,“你居然能让当着你的面儿跑了?!”
“当时人多,下官收到报案时就立刻赶过去了,可到底还是没赶上。”黄永抬手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水,心底对贾群的不满越发深了几分。
照理,他一个管市舶司的怎么都管不到他这个知府头上!
可谁让人家背后有靠山,别说他一个小小的知府,这江南道转运使和几位三品大员,谁不给贾群几分面子?往常碰到了,也都是客气得不能再客气。
他一个没家族支撑的,哪里能和这种人来硬的。
可再好的脾气也有用尽的一日,贾群这样不拿他当人看,黄永心里头没怨气是不可能的。
光说这一回,又关黄永什么事儿?这对他来说还是无妄之灾呢!
这贾群可倒好,不说好好审审自己的儿子,反倒是想把怒气撒在自己头上,黄永就算是神仙转世,也耐不住这样的对待!
“大人!”贾群身边的门客往前一步,摁了摁他的肩头,朝他摇了摇头。
眼下的境况对贾家极为不利,贾群没必要为这些口角之争,和黄永闹起来。
贾群勉强压住了怒意,脸色极为难看地对黄永道,“我也是一时心急,还望黄大人莫要计较。”
“是。下官清楚。”黄永心底嗤笑一声,面上却还是恭敬地应了话,他得罪不起贾群,至少,现在得罪不起。
“这一桩案子,一看,就是有人在背后设计。我儿心性天真单纯,素日里,也就好美人这一点有些不好,可这普天之下,文人雅士,又有多少不爱美人儿的?这桩事,我儿必定是被人陷害。那几个护卫虽是我贾家的人,可人心难测,他们被谁收买了,也不一定。此事,还得拜托黄大人明察才是。”
贾群一口气说完这话,站起身来,把书案上的状子塞到黄永手上,拍了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道,“黄大人廉明公正,贾某一向都清楚。我儿的冤屈,黄大人必定能够洗清。”
黄永被他拍的肩头往一侧落了几分,强笑着应了一声是字。
贾群点了点头,又提出要去见一见儿子,“就是看看他可好,您放心,必定不会坏了规矩。您该怎么查案,就怎么查。”
他话都说到这儿了,黄永还能说什么?也只能叫人带他去了。
等贾家的人一走,师爷立刻上前,扶住黄永的胳膊,低低劝道,“大人息怒。”
“我息怒什么?”黄永哈哈笑起来,眼底悲伤弥漫,“该要他息怒才是!”
想他黄永苦读诗书多年,一朝高中,原以为能为国效力,为民尽心,可这么几年下来,他一桩实事儿没办,不仅没成为百姓的父母官,反倒是成了这些人的走狗!明明,贾群这样的黑心贪官,是他从前最为不屑的存在!
可他怎么会成了如今的模样呢?当初那个信誓旦旦说要为百姓办实事儿的自己,怎么就成了如今点头哈腰之辈?黄永想不明白,他也不敢想。
“大人!”师爷掐住黄永的胳膊,“夫人和小娘子还在等您回去,今儿晚了,您也该递句话回去才是。”
黄永的大笑卡在喉咙里,直把自己脸色憋得发青,良久之后,才喃喃说道,“你说得是,我不能如此.......”
“大人,”师爷拍着他的后背,低低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大人,且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