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先生一贯欣赏李若却又看不惯陈集,这点,洪清早就一清二楚了,这会儿听他大肆夸赞李若,洪清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倒还跟着笑了笑,说道,
“夫人聪慧异于常人,当初,就连太妃都夸过夫人,说她是难得的清醒,又可惜她不是男儿身,不然,李家的境况,必定要比现在好上许多。”
“这倒是,她要是个男的,自个儿就能立起来,不必像现在似的,还得靠在陈集后头,没法儿出来做事儿。”万年先生嘴角往下一撇,这事儿,他也替李若觉得可惜。
“夫人也是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当初,夫人遇人不淑,可是遭了好大的罪,金枝每回提及这个,都得难过好一番。”洪清感慨道。
金枝回回提及夫人从前的那桩婚事都难过的不能自已,他也跟着从金枝口中,知道了李若从前过得有多不如意。
“一时眼瞎罢了,虽然现在这个也不咋样。但总归不是什么坏人。”万年先生下了定论。
“世子爷和坏人可搭不上边。他若是坏人,这一趟,咱们根本也不必跑。”洪清低低说了一句,这句,倒是难得带了几分情绪。
话音刚落,洪清自己边觉着自己有些说重了,正要描补一番,却听得万年先生一声笑,
“这倒是实话。那些达官贵族里,多的是不拿底下人当人看的,不说别的,你就看幽州那几个父母官,面儿上看着好,背地里,什么肮脏事儿没做过?还有这福州那个姓贾的什么样,你也清楚。
跟这些人比起来,他陈集,真是能算得上好人中的大好人了。”
洪清失笑,“难得听见您夸世子爷,真该叫他听一听,世子爷必定要高兴的。”
“这不是夸他,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我看不惯他那副轻浮模样,但那么多达官贵族里,真要论起来,他是极难得的,肯低头看看底下百姓的一个。
至于其他人,呵呵。”万年先生一声冷笑,大齐那些官员是个什么样,他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那些人里,不说什么一心为民,但凡是少贪些的、知道怕的,那都是少数了。
“从那一位登位开始,这大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他们有心思搞内斗,怎么没心思管一管底下百姓的死活。
当初我就说过,再这么拖下去,不等皇位旁落,这大齐,就得被外头那些蛮夷先给攻破了去。”
洪清一惊,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极紧张地四下看了一圈儿,他们这可是在外头,虽说俩人说话声极小,可这话,他还是怕得很。
“放心,外头丝竹管弦声那么大,谁有功夫听咱们俩说话?”万年先生说着,又朝洪清抬了抬下巴,“再说了,你当陈集派给咱们的几个护卫,都是摆设不成?”
那几个护卫这会儿正杵在门外,那几个可都是好手中的好手,真有人在偷听,他们不会发现不了。
“便是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到了福州,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过活,这可是您在船上时跟我说的。”洪清拿了万年先生之前的话来堵他的嘴。
万年先生哼哼了一声,顺带着横了洪清一眼,见他一脸认真严肃,便也没继续,只转了个话音嘟囔道,“这都是实话,我不说,你心底也清楚。”
“之前,夫人叫我跟着世子身边的公孙先生学东西,先生也和我提过一嘴这些。”洪清叹了口气,说道,
“先生说,当今圣上,太想做个名流千古的大圣人,这念头一起来,就止不住了。
这么多年,他一心一意要做个人人称颂者,又抵不过心底的惧意,成天担心位置被人夺了去,两边纠结之下,他就转错了念头、选错了方向,一时钻了牛角尖,到如今,再想出来,也是难了。”
公孙铸的原话是,皇帝太偏执了些,偏执的想要做千古一帝,偏执的想要成为人人称颂的圣人。
可这圣人,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人都有毛病,大事小情上,谁又能能做到完美?皇帝改不了自己,干脆,便去改别人。只要他一朝是皇帝,他的地位一朝不可动摇,那就无人敢说他一句不是。
而对皇帝来说,他那些至亲手足,乃至于自己嫡亲的儿子们,也都是极有威胁之辈,他不能放任他们壮大,因为那会动摇他的皇位。
皇帝想做圣人,可他找错了方向,他没想过要让自己变成圣人,而是想让别人把他看成圣人。从始至终,他眼底心底,便只有自己一个,所谓至亲手足,所谓大齐江山,都只不过是他成为‘圣人’的一个工具罢了。
这些,都是公孙铸的原话,洪清头一次听的时候,浑身便起了鸡皮疙瘩,那也是他头一回明白,为何李若会对公孙铸那样敬重,又为何会叫自己跟着公孙铸好好学。
洪清把公孙铸说的那些话,挑拣着说给万年先生听了,末了,又感慨一句,“看人这件事上,公孙先生比谁都厉害些。”
万年先生低头啄了口茶水,“嗯,公孙铸确实不错,我也爱和他说话。但他也有眼神儿不好的时候,非说你们那位世子爷是个顶好的,这话,我可不爱听。”
这一句话,倒是给洪清压得接不上话了,只讪讪笑了笑,万年先生对世子爷的不满,他也不是头一回听了,有些话,他可不好往下接。
洪清不接话,万年先生也没往下接着说,只在心里头盘算着一会儿要怎么说话行事才好。
俩人坐了片刻功夫,先前被叫出去换衣裳的杜鹃几个又婷婷袅袅地进来了,万年先生眯着眼睛上下把人打量一遍,十分乐呵地抬手,让他们先唱两曲儿。
两曲完毕,万年先生叫了杜鹃过来,问她多大了,学了多久的曲子。
杜鹃娇娇笑起来,软软的身子朝着万年先生和洪清服了服,“奴家今年就十六了,曲子是五年前学的,妈妈特意请了福州的老师傅来教导的,那位可厉害,原先,还是在宫里头当差的,还给先太后弹过曲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