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在马车上便说得十分透彻了,只管吃住,别的,连提都没提一嘴儿。
“多少辈没见的亲戚了,能有多少情分在?他们当初写信过去,也是想沾沾光,可不是想给自家找麻烦的。能管个吃住,就不错了。不然,凭你我俩人,在这福州城乱转,早晚要惹人怀疑。”
万年先生拿筷子夹了一块白肉,沾了蘸水,吃了一口,满足的咂咂嘴,“这菜倒是做的不错!”
真不愧是靠手艺起家的,有点儿说法!
“话是这么说,可你我这一趟,又该怎么办?”洪清也夹了一筷子白肉,学着万年先生的吃法吃了一口,眉间的郁气一时散了三分,嗯,这菜,确实不错。
“船到桥头自然直,来都来了,硬着头皮做呗。今日吃完了早些睡,明儿一早,随我去码头逛逛。”万年先生头也不抬,他饿了一早上了,早就想吃东西了。
洪清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外头有小厮来敲了敲门,“大掌柜的,刘老头找来了,说是有事儿要见您。”
他怎么来了?万年先生眼睛一眯,放了筷子起身,顺手拿袖口擦了擦嘴,扬声道,“快请过来。”
洪清急急站起来,三两步走到门前去,刚一打开,便瞧见顶着一身湿淋淋的蓑衣大步流星走上来的刘老头,他忙不迭把门扇打开,拱手朝着刘老头见了礼,“刘叔可用过饭了?再去拿一副碗筷来!”
后头小厮答应一声,扭头就往楼下跑。
刘老头没工夫和他废话,摆摆手,脱了蓑衣,小心翼翼地放在门口的架子上,板着脸直奔屋内,瞧着坐在窗边、手上还拿着一只鸡腿儿的万年先生,深吸了口气,沉着脸说道,
“上回你问我的事儿,我答应了。你若是有需要,我可以帮你。”
洪清跟进来,听见这话,脚下一个踉跄,忙伸手撑在墙角的梅瓶上站稳身子,跟着急急回身冲过去关上门。
这刘老头,临别的时候连一句话都不和他们说,怎么这会儿,就突然找上门来说这个!
里头坐着的万年先生听见这话,再看刘老头这副模样,心底霎时一片了然。
他倒是半点儿不急,乐呵呵地朝刘老头招招手,顺带把鸡腿儿往他跟前递了一下,“别急,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慢慢儿说。你吃过饭没有?这儿的饭菜做的不错,你尝尝?”
刘老头一脸不耐,“尝什么?说正事儿!”
“是,是要说正事儿呢,您先坐下。”万年先生笑眯眯地接了一句,他当初在船上和刘老头说那番话,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压根也没想到这提前埋下的线能这么快派上用场。
这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万年先生心里头甭提多高兴了。
刘老头却是高兴不起来,黑沉着一张脸坐下去,“现在可以说了?”
“可以,什么时候都可以。”万年先生一口应下来,顺带着招招手,叫了那边干站着的洪清过来,“来,你站那儿干嘛?过来坐下。”
洪清被刘老头那个眼神一盯,浑身都毛了一下,赶紧小碎步挪过去,一屁股挨着万年先生坐下,伸手拽了拽万年先生的袖子,“刘叔跑一趟也不容易,伯父还是别耽搁事儿了。”
他瞧着刘老头这模样活像是能吃人似的,这种人,最好还是别惹。万一惹急了,人家扭头走了,那他们岂不是又平白丢了一条退路。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正要说呢!”万年先生嘻嘻哈哈应了一句,抬眼瞄着一脸黑的刘老头,赶在这人发脾气之前说道,“我和您说的那些话,您能答应下来,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这不是白帮的。”刘老头直截了当,看着万年先生道,“我有要求。”
万年先生脸上笑意不变,“请说。”
“我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也不管那姓胡的究竟要做什么。我帮你们,可以,但,你们得护我和我孙子周全,还有,你们得无条件答应我一件事。”刘老头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这是来之前他便在心里头盘算好了的。
顺哥儿的身份不能轻易暴露,至少,目前是不能暴露的。他要他们无条件答应自己一桩事儿,是为了顺哥儿留一条退路。
那个姓胡的必定身份不简单,这叔侄俩往福州跑一趟的目的也必定不单纯,可他不管这个,他只要这些人能给顺哥儿一条好出路。
万年先生眼睛眯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刘老头半晌,没急着接话。
洪清一颗心跟着提起来,在喉咙口砰砰直跳,像是要从这儿窜出来似的。
“这件事,只关乎我和孙子,不关乎你们其他的事儿。你们放心。”刘老头神情严厉。
万年先生用手指头敲了敲桌边,忽的笑起来,“没问题!去拿笔墨来,给老刘立个字据。”
洪清应声起来,快步走到一侧的长条凳子上,从箱子里取了纸笔出来,万年先生随身带了碳笔和裁好的纸条,这会儿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字据立下,万年先生咬破拇指,十分干脆的在上头盖了一个血手印,递到刘老头跟前去,“您收好。”
刘老头接了字据,上下看了一遍,又叠好,收在胸口之前,跟着便站起来要往外走。
洪清愣了愣,也急忙站起来,跟在刘老头身后往外头去。
俩人前后脚走到门前,刘老头咻然转过身,对着洪清和万年先生道,“这几日,我都在码头做工,若是有需要,只管叫人来找我。”
说罢,便抓了一边儿挂着的蓑衣,大步流星往楼下去了。
洪清追出去,站在外头看着人出了客栈大门,这才急急转过身,奔到万年先生跟前,一脸懵地道,
“他这是,怎么忽然又改了主意?”
“人生在世,总得有许多顾虑。他那个小孙子,就是他最大的顾虑。”万年先生轻飘飘说了一句,“行了,吃饭吧!明儿一早还有事儿要做呢。”
洪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坐回位置上,只是这一餐,他吃的有些食不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