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老秀才没看出他脸上的勉强之意,只一个劲儿和刘老头说着顺哥儿如何如何聪慧,又是如何如何的懂事知礼,
“别人,不谈远的,就说我听过的,最早也都得六岁才开笔,他四岁就能开笔了,到如今,也能写几篇小文章,韵脚也押得极准,遣词造句,半点儿不比十几岁的差!
要说这才情灵气上,满福州这些十来岁左右的学生里,怕是也找不出几个比他更好的。”
“上回,做胭脂水粉的房家办的文会,我领着顺哥儿去凑了凑热闹。”
“文会?什么文会?”刘老头一时心惊,身上不由冒出阵阵冷汗来。
“就是房家办的文会,请了福州各地出名的大家,还请了咱们福州那位从上京翰林院退下来的老翰林一起,就是大家一道谈谈学问,对对诗,说说闲话,也有人领着学生去的,大家都极好相处。”
万老秀才却只当他这是担心顺哥儿表现不好,被人欺负了去,赶忙笑着道,
“你放心,顺哥儿在外头一向招人喜欢,他又聪明,这一趟,我带他去也不是图名利,就是想着,让他长长见识。他也表现的好,那天,我几个好友正好也都在,但凡是见了顺哥儿的,就没有一个不夸的。都说这孩子聪慧过人,这点,光从说话行事上,就能看得出来。”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刘老头心里边越发不好受了。
可万老秀才不懂他的难处,只当他是为孙子担心,难免又多说了两句,
“......我带了那么多的孩子,看人,不说百分百准,但好歹也是有几分眼光在的。顺哥儿这孩子,将来,必定是有大好前程的!你呀,日后必定是要享清福的,你们家顺哥儿是个好孩子,往后,必定会孝顺你!”
刘老头瞧着一脸笑意地万老秀才,心里头翻涌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只强撑着笑意,和人说了句多谢。
万老秀才不怎么会看人脸色,他的心思只扑在书上去了,刘老头的神情变化,他是一点儿没看出来,乐呵呵地留他们祖孙俩在家用完饭,到人要走了,还把人送到了门口去。
刘老头强撑着笑意从万老秀才家里头出来,牵着顺哥儿往前走了两步,想了想,低头问顺哥儿道,
“老万说,带你去了房家的文会,你开不开心?”
顺哥儿小步小步地蹦跳着,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听见刘老头问他,先是重重点了点头,跟着,又赶紧摇了好几下头,嘴上说道,
“其实也不怎么开心。他们在一处,都是对诗说话,对诗我能听懂些,但说话,他们说的,都是大事儿,没什么意思的。就是先生说要带我去看一看,我不好拒绝。”
顺哥儿望着刘老头的脸,小心地道,“我很小心,旁人问我从哪里来,我都照爷爷的话说了,不会惹麻烦的。”
刘老头听得心酸不已,抬手揉了下顺哥儿的脑袋,“咱们顺哥儿最聪明了,爷爷当然放心。”
顺哥儿仿佛松了口气,小脸上露出几分不合年纪的轻松来,牵着刘老头的手一边嘀嘀咕咕地说话,一边往家走。
过了晌午,天色阴沉下来,刘老头在屋里点了灯,好让顺哥儿看书。
顺哥儿在屋里头看得认真,刘老头在门外看了一会子,便关了门,坐到屋檐底下那把竹椅上,眯着眼睛望了好一会儿天,直到雨丝落下来,一点点浸透他的衣裳,他才喃喃着站起来,“下雨了。”
刘老头靠在屋子门前,抬头看着天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直到雨小下来,他才缓过神,先敲了敲屋子的门,“顺哥儿,爷爷出去买点儿灯油,你在家呆着吧。”
顺哥儿脆生生应了一句,刘老头从一侧的柴房里拿了蓑衣披上,顶着淅淅沥沥的雨水径直冲出了院子。
隔壁院子里,梅山刚到家,换了身衣裳,抱着小儿子在炕上玩了一会儿,他媳妇邱氏抬着簸箕进来,朝外头使了个眼色,对梅山道,
“老刘叔怎么这会儿往外头去?还下着雨呢!”
梅山一顿,把小儿子放在炕上,下来穿了鞋,疾步往外走出去,只可惜去的迟了些,到底是连刘老头的背影都没见到了。
邱氏急急忙忙撑了伞跟出来,遮住梅山,埋怨道,
“你看你这急性子,连伞也不撑,这衣裳才穿了两回,可别弄脏了!”
梅山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衣裳上的泥点子,抬手抹了把脸,苦笑着道,“回去吧。”
邱氏一愣,没等她反应过来,梅山却已经扭身回去了,邱氏急的跺了两下脚,“真是孽!”
说罢,也赶紧跟了进去。
梅山身上淋湿了一些,不好再抱小儿子,便叫了大的两个孩子把小儿子带到里头去玩儿,自己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出神。
邱氏拿了棉帕子进来,给他擦着头脸,嘴上不住地抱怨着,“好容易才回来一趟,这衣裳都是新做的,脏了可惜了,这料子就不能多洗,早知道,今儿个不叫你穿这个了,回头有什么要紧的事儿穿一穿还好.......”
她嘀咕半天,见梅山一句话不说,手上动作一顿,低头瞄了眼梅山的脸色,“怎么了?你是担心老刘叔?”
“不是.......”梅山张了张嘴,对上妻子不解的眼神,只苦笑了一声,“我是担心咱们。”
“咱们有什么好担心的?”邱氏笑起来,“你们这一趟走得划算,拿回来的银子,比别人走两趟都多,分下来,咱们家这年都不愁吃穿了,大哥儿上学堂的银子也有了!
虎子他爷爷的病也有的救了,这都是大好事儿,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这就叫,万老秀才说是叫什么人什么天?”
“杞人忧天。”梅山接了一句,邱氏大笑,“对就是这个!”
梅山张了张嘴,半点笑不出来,这怎么能是杞人忧天呢?老刘这时候出去,大约,是去找胡家那位大掌柜了吧?那位大掌柜和老刘说的那些话,他都从老刘口中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