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言两语把这番真真假假的话说完,对着刘老头又是一声长叹,“算起来,我得有三十几年没往福州来过了,也不知这回,福州的海寇,会不会消停些。”
刘老头身子往后仰了仰,望着漆黑黑的天际,半晌也不说话。
万年先生看他一眼,慢吞吞道,
“出发前,我们少东家说了,福州最近也不太平。就是不知道这不太平是怎么个不太平法,要是太乱,估摸着,这一趟生意也难成。我们东家在福州可占不着人。”
刘老头还是不吱声,良久,才转了脑袋去瞧他,“是不太平。如今比起从前,更不太平。你们去福州,就是极大的错误!”
万年先生一听这话,心底一时乐开了花,嗯,愿意开口,这就是天大的喜事儿。他站起来拍拍屁股,走到刘老头身边儿去,坐回方才的小凳子上,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
“但这种事儿,总得去闯一闯才能下定论不是?这年头,生意难做,都说这两年跑生意就是刀尖舔血,不难一些,怎么能赚大钱?”
刘老头两手抱着膝盖,哼了一声,抬着下巴背过身去。
他就不爱听这老狐狸一通乱七八糟的话!什么做生意,话说到这儿,他越发不信那个‘胡十八’是什么药商之子了!
“您老也别总这样不搭理我,我在这船上,和别人也说不上两句话,只有跟您,才算是能聊上几句。”万年先生一边说一边笑,露出两排白牙。
刘老头一听他这话就觉得烦,照旧头也不回,只闷声道,“你那是说不上话?我瞧你是话太多了些!”
“哎,我就是和您才话多呢,梅老三和虎子他们,我都懒得多说!”万年先生笑个不停,“这话,是我的真心话。”
“嗯,你懒得多说,你三两句话,就引着他们往外说十来句,可不是没话说了。光听人说就得了!”
“这话是过誉了,我哪有那样的心思,不过是闲时无聊罢了。”万年先生一脸谦虚,他和虎子还有梅老三几个半大小子说话,从来都不费心去引导,毕竟,那几个,心里头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还用不到他费心引导。
刘老头嘴角往下撇成八字,回头瞅了他一眼,“真要是如此,那就好了。”
“瞧你这话说得,我又不是什么坏人,何苦费心想这些。”万年先生哈哈一笑,接着道,“我就是觉得,咱们俩,怪投缘的。”
刘老头没忍住,朝着万年先生猛翻了一个白眼,什么投缘?不过是有心人故意布局罢了!
亏得这人脸皮够厚,张嘴就是缘,这要是也能叫缘,那这普天之下,哪里还有没有缘分的人呢?
万年先生半点儿没把刘老头嫌弃的样子往心里头去,这老头子,从他上船第一天起就格外嫌弃他,或者说,是在极力避开他,反正万年先生从不介意这点,接了这桩差使,他就知道会有这一遭。
这会儿,他倾身上前,朝刘老头低低说道,
“您老不是一般人,我看得出来。我们东家这一趟的目的,也不在于一场草药生意,想必,您也看得出来。这会儿,我也不和您绕弯子。
等进了福州,我们自有人接应,但,有些事儿上,可能还得您行个方便。”
他略和刘老头透了一些底儿,这些,刘老头自个儿应该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万年先生挑在这个时候来说,不过是想借此消一消刘老头心里的那些戒备之意。
这一趟差使,光靠陈明敕那个所谓的亲戚可不行,那都是隔了不知多少辈的亲戚了,人家能伸一伸手关关吃穿住行就是万幸了,正经论起大事儿,还是得自己来才靠谱。
刘老头忽的站起身来,低头觑着还老神在在坐着的万年先生,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疯了?我给你行什么方便?我一个跑船的,能行什么方便?”
“哎,这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万年先生拍拍身边的位置,又拽拽刘老头的袖子,他倒是力气大,一个使劲儿,直接便把刘老头又给拽了回去。
刘老头气得不行,使劲儿撇开万年先生的手,十分嫌弃的甩了甩袖子。
“我是怕你站着累的慌。”万年先生笑眯眯地解释了一句,没等刘老头骂出声儿来,赶紧地接了自己的话音往下说道,“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俩是一等一的聪明人,累一块儿,至少,也能有点儿作用不是?”
“我看你是昏了头!”刘老头猛地站起来,没等抬脚离开,又被万年先生一把拽了回去。
这回,他是直接被拽回了椅子上。
万年先生走南闯北这么些年,手头上也有些功夫在,拽一个刘老头儿,还是格外轻松的。
“您先别急,”万年先生赶在老头子火冒三丈、破口大骂之前,先开了口,“我方才,把能说的都给您说了,您也猜得到,我们这一趟,是为了大事儿来的。这大事儿若是能成,于你于我,甚至于整个福州百姓,都是再好不过的。”
“就算您不为自己,总得为福州百姓,为其余人想一想吧?”万年先生看着逐渐冷静下来的刘老头,眼底笑意越发漫出来,声音放轻几分,
“我们那位东家可不一般。”
多的,他不能再说,可对刘老头这种聪明人,说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了。
刘老头沉着一张脸,阴恻恻地看了万年先生一眼,站起身,一声不吭往回走。
这一回,万年先生却没拦他,只在后头抬手挥了挥,笑着道,“您好好歇一歇!”
洪清被灌了不少酒,强撑着一点儿清醒,回绝了梅远要送他回屋的好意,一个人撑着船边的箱子,踉踉跄跄进了自个儿屋子,没等点起灯来,就被眼前一个大黑影吓得酒都醒了三分,接连往后退了几步,
“谁?”
那大黑影转过身来,慢吞吞道,“除了我还有谁?”
借着外头照进来的月光,洪清大睁着眼,待看清这人是万年先生,心底一松,脚下一软,跟着便跌坐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