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固安和祖父,虽名为师徒,实则,他眼底,一直不曾有过王家。”王荆凝神听了,片刻之后,低声道。
陈集掀起眼皮子瞧着他,“贾固安出了名的眼大心小,你祖父当年收了那么多弟子,他不是最聪明的一个,也不是最突出的一个,他没走到这个位置之前,你祖父,也不见得待他有多好。他无才亦无德,能走到如今,一是凭贾家做后盾,二是凭,他那张嘴。
他这人,就算是待他有恩的,也还会被他记恨两三分,更别提你祖父这样没什么恩的了。
不把你祖父放在眼底,都是最轻的,怕就怕,被他给记恨上。”
贾固安这人,别的不说,一张嘴确实格外能说会道。
至少,皇帝和王锡都很吃他这一套。
王锡紧抿着唇,“所以那道士的事,祖父,大约也不甚清楚。”
“清楚不清楚,我不知道。但你祖父混迹官场那么多年了,又能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前朝历代,多少的王公贵族都因为沾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落得个凄惨下场,自己作死也就罢了,往往,还会牵连一堆的人。
你祖父那样小心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他不拦着,无非就是,不想拦着罢了。”
陈集斜着王荆,来之前,他就料到王荆会是何种反应了。
“祖父不可能如此!”王荆驳得极快,他如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他最敬重的祖父,会和贾固安那样的小人一道做出这样的下作事情来。
王家,任何人都有可能,可唯独祖父不可能!
“可能不可能的,你我说了都不算。总归,我们都不是当事人,我不过是把我的猜测,和你说一说。信或者不信,全看你自己了。”陈集两手一摊,极无辜的眨了眨眼,他没打算和王荆纠结王锡的品性。
那是王荆的祖父,他这个外人,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还不如让王荆自己亲眼看见来的要紧。
“反正,这也不是我一张嘴说了就能成真的,你要是不信,日后,找人查一查不就知道了?咱们今儿不说这个,我要说的,是圣上那边。”陈集抬手指了指天,声音落低下来,慢慢道,
“那道士,不管是真有本事还是真没本事,至少,圣上这两日上精神头比从前更好,这是事实。不然,你们家里也不会着急忙慌派了人来压着不叫你动弹了。”
“世子这话,是何意?”王荆看着陈集问道。
“圣上有意立储,你应该知道吧?”陈集不答反问。
王荆缓缓点了两下头,这件事,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就连幽州一些有人脉的官员都早早听到了风声,还有人来和他凑近乎,指望着从他这儿打探到秦王的喜好......
圣上年纪大了,这立储之事,照理,应该早提上日程的,不过圣上从前太过忌讳这些,不肯提前定下储君之位,拖到如今,前头两个年长的皇子早已经因为内斗丢了继位的资格,到头来,只能平白落在秦王的头上。
只是,秦王此人,勉强能算个君子,却绝非是一个好的君主人选。
他性子太软,又太耿直,真论起来,他还没那位嘉和郡主有魄力,君弱臣强,必定会掀起动荡。尤其,嘉和郡主背后,可是站着镇南王一系。
若是这储位真落到秦王头上,皇帝怕是,不会放任镇南王一系继续维持如今的势力。
王荆眼神一凝,猛地站起来,原地转了几个圈儿,忽的看向陈集,“你的意思是,圣上,会对镇南王下手?”
“不止镇南王,他会扫平一切,有可能威胁到秦王的障碍。这其中,包括燕王府,包括宁王叔几个,自然,也包括朝中那些在他看来不安稳的世家。章家离开得早,也算是好事一桩。”陈集眼睛微眯又松开,“他的精神头恢复了,便有功夫,腾出手来收拾我们这些反骨了。”
如今王家让人牵制王荆,不过是觉察到了皇帝的意图,所以早早想要抽身罢了。
“你与我说这个,又能如何?圣命不可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王荆垂眸,盯着自己脚尖看了良久,才低低说了一句。
“你要死,随便。可你不该拉着这满天下的百姓一起遭殃!”
陈集站起来,两步跨到他跟前,他比王荆略高一些,这会儿,垂下眼,正好能将王荆的表情收在眼底。
“上京百姓称呼王四爷一声真君子,王四爷这等时候,总不会退怯,去做真小人吧?”这一句话,他说得极慢。
王荆紧紧攥着手心,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来闷闷的一句话,“容我,再想一想。”
深垂的夜幕里,梅山和梅远兄弟俩沿着渡口岸边摆放整齐的沙袋往前走了一段,一面看着这停泊在水上的几艘船只,一面低低说着话。
“那胡十八,你怎么看?”梅山两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问道。
梅远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什么我怎么看?方才,大哥你不都说了,他是个值得相交的。”
大哥自己还答应了要带人家的管事一道去福州,还说了要帮忙照应呢!这会子,怎么问起他的意见来了?
“你看,我就说,你是个面光心不光的。”梅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老三这人,光长了一副聪明相,就是没长一颗七窍玲珑心。
还好这一趟出来,有人时时刻刻盯着他,若不然,什么时候他把自己给卖了他都不知道!
梅远一脸不服气,“怎么就不光了?我瞧那胡兄是个顶好的,那样年份的人参,人家说给就给了,回头咱们过去取,人家铺子里必定不肯收银子......光那人参都好多银子了!”
“说你笨,你还不依!”梅山停下脚,抬手戳了戳他的脑门儿,
“你眼底,只看得见这个!你怎么不想想,咱们是什么人?就那么两句话的功夫,怎么值当人家拿那么值钱的人参来换?”
“可是那都是答应了照应他家管事.......”
“照应?那不也是一句话的功夫?既然就是一句话,人家凭什么待咱们这么好?虎子他爷爷说过,这世上,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他那么做,必定,是有所图。”
梅山放低了几分声儿,这些话,老二和虎子那边不用交代,可老三这边,他一定得掰开了揉碎了来讲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