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不是不好.......”万年先生犹疑片刻,换了个更委婉的说辞,“就是,锋芒太漏,有时,也不算好事。”
“我明白老师的意思。智高近妖,老师是为她考虑。”无咎公子弯了弯眼睛,这种话,他听阿爹说过许多遍,教导他的先生们也说过许多遍。
“公子是天资聪慧.......”万年先生反应过来,忙找补了两句,他见过这么多人里头,就属无咎公子最叫人惊叹,他那份聪慧,远非常人能比。
这与李家那丫头带给他的感觉不一样。
若是说李家那丫头只是叫万年先生觉得稀罕,那无咎公子就是叫他觉着敬佩。
无咎公子却是笑起来,指了指自己,说道,“老师这话,是抬高了我,也是看低了那位世子夫人。说到底,我能知道这些,能叫老师觉着稀奇,并非是我天生如此。
我从会说话就开蒙,不过是比常人稍微努力些,依靠着祖上留下的东西,往后,学了十三年的经世之道,先生觉着惊叹的那些话和安排,也并非出自我本人,不过是祖宗们留下的东西,借我的口说出来罢了。”
万年先生一脸不赞同,“公子这话,太自谦了些,大齐开国至今,世家传承百年的也有不少,这些人家,祖上多少也留下了些东西,那些人家的后辈们,却不见得能有公子十分之一的见识。”
这话他说得相当委婉,话语间却夹杂着掩盖不去的愤愤。
在万年先生眼底,如今大齐那些世家子弟,有多少都是酒囊饭袋?莫说有无咎公子十分之一的见识与担当,那些人,便是连基本的良知都极少,否则,大齐各地,也不会混乱至此。
上位者把头抬得抬高,嘴上叫着悲悯众生,实际上,他们连眼睛都不曾往下瞥,哪里见得到真正的众生疾苦?
那些世家之人、但凡能有无咎公子一半的见识与手段,四九城,也不至于汇聚了那么多身世凄惨之辈了。
“老师是我的老师,您看我,自然是哪哪儿都好。”
万年先生的性子,无咎公子最是清楚,他也不与人争,只笑着那树枝儿继续拨了拨炉火,转了个话音,与万年先生说道,
“老师觉着,明敕兄可是个有见识的人?”
万年先生抓了把花生,慢慢儿搓去外头那层红皮,嚼了两下,慢吞吞道,“也还算有些见识吧,但那小子,太狂了些。不够沉稳,他和他媳妇儿,倒真是互补了。”
“老师对世子夫人的评价倒是高。”无咎公子扬了扬眉,一时有些好奇,“极少见到老师这样夸奖一个内宅女眷,我倒是想见一见这位世子夫人了。”
“你就等着吧,这会儿,都送了白玉棋来给你,照那丫头的性子,往后,必定是要与你见上一面的。”
万年先生嘿嘿两声,那丫头,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若不是打定了主意要与无咎公子交好,她也不会刻意叫人送这部棋来。
“那我就等着了。”无咎公子又笑起来,“这位世子夫人,是哪里人?”
“上京人,说来,祖籍与公子是一个地方的。”
无咎公子顿了顿,“世子夫人祖籍,是凤阳?”
“对,就是那个,凤阳李氏。说起来,也算是大族了,就是后头出来的后辈顶不起事儿,这两年,大不如前了。”万年先生摇着扇子,一面说一面叹了口气,这几年,大不如前的世家,又何止李家一个?
就说那刚调任幽州刺史的王荆,不也是出身琅琊王氏吗?
都说王谢世家,千百年传承,可他瞧着,这王家,如今早没了当初那种世家风范,放眼望去,只剩一地污浊。
“凤阳李氏呀。”无咎公子坐直了几分身子,眼底带笑,“确实是个不错的。”
“是挺不错,就是后头传下来的男丁,没几个能成事儿的。那丫头倒是性子好,只可惜,也没法儿一个人顶大梁,只能说,时运不济,这世间万事万物,总有起起伏伏,这李家,也到了该往下落一落的时候了。”万年先生低低道。
他这番话,是说李家,但也不单单指李家。
“所以才说,如今,需要一番大变动。”无咎公子望向万年先生,“老师之前派袁大哥跟过去,是因为这位世子夫人,还是因为明敕兄弟?”
“都有吧。陈明敕虽说冲动轻狂了些,但这大事儿上,也还算难得的是非分明。至少,他眼底能瞧见底下受苦的人。”万年先生搓着手上的花生,语气感慨,
“我是没想到,燕王那样唯唯诺诺的人,倒是能养出这么个万事往前冲的儿子来。”
无咎公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话音陡然一转,“那老师觉着,明敕兄弟,可当得起老师的信重?”
万年先生扬了扬眉毛,“信重这回事儿,压根也不存在。我若是不肯和他合作,一开始便不会叫袁立过去了。这会子,不肯的不是我,而是四九城那些人,我虽说能在他们当中说得上几句话,可到底,不能代表他们所有人。
袁立是他们那些人里头,最倔的一个,若是他肯低头,这事儿,便妥当了。若是不肯,只怕,还有得磨蹭呢。”
说到这儿,万年先生耸了耸肩,“如今,这关键可不在我身上,端看陈明敕那小子能不能说服袁立了。”
但凡陈集能叫袁立动了心思,那之后的事儿,也都是水到渠成,再简单不过了。
无咎公子点了点头,炉子上的酒早已经热得好了,放在边上晾了半晌,这会儿正是喝的时候,他拿棉帕子垫了把手,将酒壶拎起来,倒了一杯,推到万年先生跟前,
“老师从前教我良多,我如今,也算是学有所成。想随老师一道,改一改这混乱世道,还天下一片太平清静,不知老师,意下如何?”
万年先生闻言,只惊得从竹椅上跳起来,手上的那杯酒尽数洒了出来,淋了他一身,这会儿,他却顾不得这个,只瞪着眼,满脸不可置信的瞧着无咎公子,
“公子这是?此事可开不得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