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肯和她亲近,我能理解,可总不能这么一直僵持着不是?我也不劝你放下过去,那些都是你从前的经历,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可你也得给阿娘几分机会不是?
不说亲近,但好歹,抽空偶尔与她说说话,也好过这样远远地推开。”
她不劝陈集放下过去,只想叫他心里头别压着那么重的担子,陈集嘴上不说,可她看得出来,他待燕王妃,眼底不止有怨,也有抹不去的孺慕。
他们这对母子,都是一样的刀子嘴豆腐心,又都是一样的偏执,从前是燕王妃不肯低头,如今,又是陈集不肯低头,李若见了都替他们着急。
陈集一时无言,心底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他幼时也想与燕王妃亲近,可那会儿,她满心满眼都只有父王一人,她眼底心底,自己这个儿子,始终比不上燕王这个丈夫......
他知道他不该恨她,她是他的母亲,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她一直都是真心疼他,这点,陈集心底清楚。
他实在无法恨她,这么多年,他只是怨她,怨她为何不能一如既往的做一个好母亲。
李若见他不吭声,想了想,两手撑在他盘坐的双腿上,微微仰头瞧着他,
“阿娘,也是个可怜人。她从前忽略你,是她的错。可她一直都是真心疼你爱你。那几年,不止你不幸福,她自己也不幸福。
明敕,我始终觉得阿娘是个可怜人,她求了半辈子的爱情,到头不过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舍不得过去,又狠不下心放手,所以才会造成那几年的局面。她对父王的偏执,说到底,不过是被情爱蒙了眼......
阿娘固然有错,可她在成为阿娘之前,先是她自己。”
阿娘在成为阿娘之前,先是她自己.......
陈集凝神想着这句话,片刻之后,满眼豁然,他垂下视线,一手摸着李若光滑如绸缎的青丝,慢慢俯身往下,在她头顶落下一个吻,轻笑道,
“娘子教训的是,为夫知错了。往后,一定好好与阿娘说话。”
“你知道就好。”李若被他这一吻搞得耳根子有些发烫,她清了清嗓子,往后挪开身子,抬脚踢了下陈集的小腿,“快下去,我今晚上还得看完这本账呢。你要是耽搁了,明儿咱们就不去四九城了。”
“好,好,我不耽搁!我陪你一道看,绿玉,拿把算盘来!”陈集眉开眼笑地欢呼起来。
一旁的绿玉忍着笑,当真去后头取了一把算盘过来,李若见陈集打算盘打得有模有样,心头一时好笑,便也没赶他走。
隔天一早,二人天不亮就起身了,各自梳洗完,换了陈集特意命人准备好的衣裳,李若坐在那半人高的妆镜前头,先瞥了瞥自己身上这件衣裳,又抬起头,从妆镜里看过去。
瞧见后头陈集身上那件与自己这件几乎相同的衣裳,一时好笑,世子爷这份小心思,真是无处不在。
紫菱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正要去匣子里挑珠花,后头陈集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把紫菱挤到了一边儿去,
“我来挑,我来挑!”
紫菱瞧了眼李若,得了李若首肯,这才笑着把匣子递过去,陈集兴致勃勃地翻了翻,嫌弃地撇嘴,
“这都不好看,怎么不用我送你的那些?”
李若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送的那些东西,出现在一个普通商人妇头上,你觉得合适吗?”
陈集给她送的珠钗首饰,样样都一看就价值不菲,今儿个他们可是要扮做普通行脚商夫妇,哪里能戴那些东西。
陈集一想,倒也是,只好低头从匣子里选了两支青色琉璃珠花,亲自给李若簪上,末了又伸着脑袋,眨眼瞧着镜子里的美人儿,兴奋道,
“楚楚天生好容貌,这普通的珠花戴在你头上都显得好看了!”
紫菱绿玉几个噗嗤一下笑出声儿来,李若嗔了陈集一眼,把他往后推了推,
“少耍贫嘴,你还不去瞧瞧那会易容的怎么还不来,再耽搁下去,午饭之前咱们都到不了四九城。”
陈集嘻嘻笑着应了两声,人倒是半步都没往外挪,只打发了小丫头去外头盯着,自己则搬了把椅子,挨到李若身边儿去,认认真真瞧着李若往脸上涂抹润肤香膏。
李若接连斜了陈集好几眼,这人都跟没瞅见似的,两手叠在一处,放在椅背上垫着下巴,眼巴巴地瞧着李若摆弄那些瓶瓶罐罐,嘴上还不住地问着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又问在哪儿能搞到。
边上的绿玉忍着笑,一一答了话,李若听着陈集这般叽叽喳喳,只觉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那怪胡十八和武晴娘说最怕世子爷开口训人,瞧他这架势,要是真训起人来,没有半个小时哪里能消停。
李若心底正嘀咕着,外头有人来传,说是青犊回来了。
“他们来了!”陈集立刻从椅子上起身,李若也跟着他站起来,一道往外走。
二人迎到外头正房外连廊里,就见青犊白鹿引着一人自院子里进来。
那人裹了一件厚实得不能再厚实得皮毛大氅,黑漆漆一片从头裹到脚,脸都看不真切。
李若接连眨了好几下眼,“那大氅是.......”
陈集从绿玉手上接过汤婆子,塞到李若手上,又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是熊瞎子的毛皮做的,前些年,我在附近山上的林子里偶然遇见了只受伤的熊瞎子,趁它没力气,才能抓了它来,后头得了这东西,被他设局拿了去。”
李若又眨了眨眼,这人似乎和陈集很熟?好像,这人的身份,不是青犊他们这种下属.......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青犊几个已经上了台阶,那‘熊瞎子’取了帽子,扒下脸上围着的一圈儿兔毛围脖,吐着白气儿朝陈集抱怨道,
“这破天气,差点儿冻死我。你就不能开了春再跑这一趟!”
李若盯着这人的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底顿时一片了然,这远客,却原来也是熟人。
他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上京颇为出名的算命先生张传,当初李若能从顾家脱身,说来,还少不得他背后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