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春满楼里大多数人都喝了个酩酊大醉,楼上雅间里的贵客们也不例外。
同是天字号的满庭芳与见南山仅有一墙之隔,这一墙之隔也挡不住隔壁几个醉鬼的高谈阔论,听着隔壁讨论起王家那桩丑事,紧跟着有人断断续续大骂王家皆是群不要脸的畜生,这头已经喝得半醉的靳二爷立时拍手叫好,“骂的好!骂的好极了!”
这样清醒之人,真是难得!往日里,谁不捧王家的臭脚?他去软玉楼喝个花酒都少不得听见那些个没长脑子的奉承王四那伪君子,这一回,可算叫他找到志同道合之人了!
这段日子,他可真是撞大运了,王家倒了大霉不说,王荆也跟着被扒掉了层皮,如今,更是叫他遇上这么多难得清醒之人,光是想想这些,靳二爷就乐呵得闭不上嘴。
“来,世子爷我敬您一杯!”靳二爷醉醺醺地举了举酒杯,也不管里头的酒水洒了大半,伸手就想去够陈集的肩膀。
这会儿,在靳二爷眼底,他和燕王世子已经是这世间至交了!
陈集眸光暗了暗,不着痕迹往一侧躲了躲,旋即又拎了桌边的酒壶,伸手给靳二爷手头的酒杯里添满了酒,笑道,“这酒还得满着喝才能代表你我之间情谊深厚啊,是不是靳二爷?”
“对对对,是是是,是得满上!”靳二爷点头如捣蒜,可不是,他和燕王世子都这么熟了,这酒不满上确实说不过去。
又是几杯酒水下肚,靳二爷彻底放开了,声儿越来越高,不仅数落王荆,还把王家连带王首辅在内所有人都臭骂了一顿,直骂得口干舌燥,也还不尽兴。
“这回可好,总算叫我等到他王荆丢人了!”靳二爷一拍大腿儿,兴奋地两眼冒光,“我今儿听见的旁人骂王家的次数,可比我前面十来年听得都多!”
这事儿,不光他高兴,他爹、他祖父,哪个不是乐见其成?就连今儿他要出来吃酒,祖父都没拦着。
陈集在一旁听着,又给靳二爷添满了酒,“这丢人也只是暂时的,凭王家的本事,还有王首辅和王四爷撑着,这事儿,也就闹这么一两天,何况,”
陈集顿了顿,用手指了指天上,“上头对王家一向看重,这回,只要王家和那几人割舍开来,这事儿,也闹不到哪里去。顶多就是丢脸几天罢了。”
照王首辅的性子,明儿早朝时候,他必定会先跪下大哭一场,说两句自己没管教好族中晚辈之类的话,最后再捶胸顿足一番,顺带,和那几人全都断了关系。
牺牲这么几个人,保全整个王家剩下的名声,这笔交易,自然划算不已。
之前王首辅没有动作,不过是想着仅凭一个王耀宗,不至于坏了整个王家的名声罢了,再说,他身居高位多年,颐指气使惯了,总觉得只要自己开口,王耀宗这案子,怎么也闹不起来。他没想到黄氏姐弟这一遭。
如今事情已然闹大,还是那么多百姓亲眼看着的,王首辅再想低调处理,自然是不能够了。眼下最好的选择,便是把那几个伤害过黄氏的人推出来顶嘴,再冠冕堂皇的落几滴清泪,表明王家嫡系对这些事儿一概不知,最后,拿点儿银子出来摆平。
这些,只要有脑子都能想得到。但靳二爷偏偏是个没脑子的人,陈集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把王家会如何做、王荆会如何做,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讲给他听。
“什么?”靳二爷听完,酒也喝不下了,人都要从位置上跳起来,“照这么说,王荆最后岂不是什么事儿也没有?他往后想压爷一头,还能继续压?”
陈集点点头,长叹了一声,靳二这榆木脑袋,可算是被他撬开了。
“这,这怎么办?那以后,我岂不是还得被他压一辈子?!”靳二爷傻眼了,他听外头人人都骂王家,还以为这回王荆难以翻身了,要是真如陈集所言,他可接受不了,他还没高兴够呢!
“这事儿......哎,还真不好说。王家现在,就想和那几人撇清关系,等风头一过去,他们家拿了银子出来,再打着对黄氏姐弟好的旗号,好好演一演,外头谁还记得王氏从前做过的那些猪狗不如的事儿?”
陈集又是一声长叹,仿佛为靳二爷操碎了心,
“哎,我这人,其实最见不得那等伪君子。尤其是王家那种伪善之辈,我见了就觉得烦!这事儿,按道理我不该多嘴,可我难得和你投缘,这事儿,我就不好不管了。”
靳二爷连连点头,是了,他和陈集,是至交!
陈集心底满意地颔首,他最喜欢糊弄傻子了,尤其是这样人傻钱多的主,“你听我说,王家想让这事儿慢慢过去,你偏不能叫他们如意。他们有什么?不就几个臭钱?那几个钱,你也能拿出来不是?你拿了钱给黄氏姐弟,再叫人敲锣打鼓满上京走一圈儿,好好宣扬宣扬,这样,不仅你的善心善举人尽皆知,连带着王家做过的恶,不也人尽皆知了?”
“你抢了王家的先机,你就能踩着王荆,给自己树个好名声。往后,但凡你有空,就叫人四处宣扬自己做的这番好事儿,人家一想起你做得好事儿,就得提王家做的恶事,两者相较,你不就稳稳把王荆给踩在脚底下了?”
陈集语重心长,一番忽悠人的话说得十分振振有词。
靳二爷艰难无比的转了转他那打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开动过的脑子,片刻之后,激动非常地叫出声儿来,“对!世子爷说得极对!”
这么好的主意,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哎呀,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还能踩着王荆给自己树个好名声,这可真是叫人高兴!
陈集唇角往上掀了掀,嘴上依旧苦口婆心地道,“这话,你别与旁人说是我提的。你只说是你自己可怜黄氏姐弟,若是提了我,旁人难免觉得你是在做戏,说不准还会被王荆抓住机会反咬一口。”
经过这一顿酒,靳二爷掂量出了陈集对自己的深情厚谊,他现在听陈集说什么都觉得对,哪儿还有心思驳了他的话,只感动得泪眼汪汪,恨不得当场拉着陈集去拜关公像,结个生死兄弟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