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集抹了把脸,跟着眼睛里又滚出一连串儿的眼泪来,他抽了抽鼻子,说道,
“您没罚我,我这心底,就是替您觉得不值呢。您说,您对父王、对几位王叔什么样,咱们有眼睛的人不都看得见吗?逢年过节上,您给的礼,那么厚!您还给我父王送了那么多美人儿去,几位王叔府邸里不少姬妾也是您千挑万选送.......”
“行了!”皇帝咳嗽了一声,这孩子,怎么能缺心眼儿到这个地步?这些话,他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怎么能抬到面上来讲?要是叫别人听去,岂不是要怀疑自己插手手足内宅了?
陈集像是很怕皇帝,听他这么一声呵斥,倒是乖乖停了话音,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转了个话音,又把事儿扯回到了王家头上,
“我知道王首辅断然不会说出那等大逆不道之言的,但俗话说的好,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王家是百年世家大族,族中出了这样的败类,王首辅千万不该包庇,这会儿,就该把他拎出来,好好教训一顿,让他知道错了才是!”
他言辞诚恳无比,一张俊若谪仙的脸孔上更是真诚满满,仿佛,他当真是替王家着想一般。
王首辅听得几欲吐血,圣上方才分明已经从王家身上挪开注意力了,陈集这么一说,自己方才捶胸顿足一顿哭,岂不是成了白费功夫?
瞥见皇帝蹙起的眉头,王首辅简直是有苦说不出,这会儿,只得顺着陈集的话强笑着应了是字,心里头,王首辅早把陈集骂了个狗血淋头!
皇帝的性子,陈集拿捏了个七八成,借着这撒娇卖痴的功夫,一顿闹下来,倒还真让皇帝把对他的那点儿不满,尽数又转到了王七爷头上去。
是了,王锡对他忠心耿耿、不会到外头乱说话坏了自己的大事儿,这点没错,可这也不代表他们王家上下都是如王锡一般的聪明人,陈集那小子虽然蠢钝,但有句话还是没说错的,王锡对那王家那个蠢货,万万不该包庇。
王家是他看重的世家,也是他一手提拔扶持的,王家长长久久昌盛下去,才能证明自己的眼光独到。
思及此,皇帝看向王锡的目光里不免多了几分谴责,“爱卿既为一族之长,族中晚辈的教育之事,便该放在心上,这王七既然能打出王氏的名声在外胡闹,可见,往日里也是你在纵容着!”
皇帝都这样说了,王锡难不成还能说出一个不字来?甭管心底多不乐意,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圣上说的是,都是老臣的不是......”
“哎,可不是。但我也和王四说了,这事儿,算起来赖不到王家头上去。那王耀宗又不是本家的人,就是个旁支,他的错,您和王家要担一部分责任,但也不能全怪您。”
陈集说完,也不看王首辅一脸菜色,直接扭头对皇帝道,
“圣上,依我看,就让王首辅写封请罪折子上来,再好好教育教育王耀宗,这事儿便过去了!”
皇帝听着,连连点了点头,这样极好,这样,既能保全自己的脸面,又能让那些胡言乱语之人得到教训,对王家来说,也不至于伤筋动骨,这样,极好!
“嗯,那就如此吧,此番小惩大诫,往后,爱卿可得好好约束族中晚辈。不可再有如此胡来之人出现!”皇帝说完,也不给王首辅什么辩驳的机会,挥挥手,让人带王首辅出去。
王首辅忍着满腔翻涌的腥甜,起身给皇帝行了礼,这才跟在内侍身后,摇摇晃晃出了殿门。
直至出了宫门,被冷风一吹,王首辅才缓过神来,合着自己今日拉下脸来又哭又求,到头来,还是叫陈集那小子捡了个便宜?
想到圣上居然被陈集三言两语给哄得动摇了心思,转过头把错推到自己头上,王首辅便觉得怒气不住上涨,这份恼怒让他一阵头晕目眩。
“祖父!”不远处,王荆从马车上跳下来,三步并做两步,一把搀住了摇摇欲坠的王首辅,焦急道,“祖父,大理寺来人把耀宗带走了!”
“什么事?你先别急。”王首辅抓住孙子的手,这会儿,他心底那层怒意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人也跟着冷静了下来。
王荆应了一声,搀着王首辅一道往马车那边走,声音低低道,“说是,他和前段日子那桩杀人案有关.......人是从我们府上带走的,这会儿,外头还有大理寺的捕快没撤走,若不是我拿了祖父的名帖,阎明甚至不准孙儿出来。”
大理寺......命案?
该不会,这一切,都在那位世子爷的算计当中?毕竟,圣上才对耀宗起了不满之心,放在从前,王家要保下他,简直易如反掌,可如今,圣上才说了不许包庇,自己若是再犯,圣上那头,恐怕会因此和自己心生嫌隙!
若这一切,真是那位世子爷有意为之,那,燕王府这回,怕是要.......不行,这会儿是在宫门口,他万万不能乱了分寸!王首辅深吸了口气,沉声吩咐道,“回去再说!”
清心殿内,陈集已经擦过了脸,这会儿正对着皇帝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在京兆府有多委屈,多不快乐,
“圣上,要不您把我调到五城兵马司去吧?我听说荣恩伯世子他们都在那儿,当差完,还能一道去春满楼吃酒呢,哪像我,城里城外到处跑,落了一鼻子灰!”
瞧瞧,这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
皇帝蹙着眉,沉声对陈集道,“你这胡说八道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了!让你去京兆府,是为了让你学习当差办事。
五城兵马司这头,都是些世家子弟混日子,你与他们不同,你怎么能为了一时欢快,说这种话?简直胡闹!这像个什么样子!你这样,日后,该怎么接你父王的班?”
皇帝说完,又是一声长叹,仿佛是个为了晚辈操碎了心的长辈。
陈集哼了哼,满不在乎道,“老头儿那地位,谁爱接谁去呗。反正他也不许我进军营!
我就在这上京呆着,闲极无聊和人一道吃酒出游,岂不是自在极了?再说了,这上京城的人,可比幽州有意思多了!我和王四爷简直是一见如故!”
“你呀你!”皇帝叹息摇头,心底却是松快了许多,他接过冯骈递上的茶水慢慢抿了一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
“你刚到上京的时候,不是和李家关系还不错,怎么最近,没听说你去李家拜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