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从太祖皇帝开始便已发迹,后头也陆陆续续出过好几位四品以上的官员。到了李若的曾祖父这里,官至一品封疆大吏,死后更是被先帝文定公,配享太庙,李家自此便一跃成为上京世家里的佼佼者。
族中子弟入朝为官者越发多了起来,李若阿爹这一代,李家嫡支旁系加起来,林林总总也有三十几号人在朝中任职,虽不都是大官,但总归也是家族昌盛。
李若阿爹自小聪慧,头上又有个嫡亲的大哥保驾护航,仕途一路顺风顺水,也没和谁交恶过。
早年时候,李若阿爹和尚且年幼的燕王便已经是知己,到后头燕王成年,前往幽州封地,二人也时常书信往来。
李若阿爹调往幽州任转运使的时候,遇到过几次棘手的麻烦,都是燕王慷慨相助才得以解决,二人的关系自然也越发好了起来。
连带着,李家和燕王府的关系也日益亲密。
直至李若阿爹被内鬼出卖,身死敌军手下之后,两家之间才陡然断了联系。
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儿,李若知道的清清楚楚。
她顺着这些线索,在脑海里盘了一圈儿,怎么也找不出来究竟是谁要害阿爹。
可陈集也不像是会拿这等大事开玩笑之人,李若百思不得其解,这才决定,应他的约。
她想听听,陈集到底知道些什么。
“李伯父身死以后,对谁最为有利?”陈集不答反问。
阿爹死后,谁是得利最大的人?反正不是李家......李家从那以后,倒像是一时脱离了朝廷中心,李若几个叔父前前后后都遭了贬谪。
就连大伯,也很是迷惘了一段日子,后头大伯是凭着解决了琼州蝗灾的功劳,才在去年得以提拔入阁。
不是李家,那又是谁......阿爹死了以后,原本蒸蒸日上的李家霎时间跌入谷底,燕王也因坚守不当,被皇帝以玩忽职守的罪名夺了兵权。
那几年里,燕王一系的官员或是被抄家、或是被贬谪,直至如今,朝中已经不见多少旧臣,李若不敢细想,她也不能细想。
“我并不知道。”李若看着陈集,张了张嘴,只吐出这几个字来。
陈集眉梢轻挑,片刻后,从袖中掏出一只与李若手上一模一样的莲花簪,他把簪子递过去给她,“两支对在一处,将叶片对齐,你瞧瞧,能看见什么。”
李若被迫接过簪子,昏昏沉沉地照着他所言,把两支簪子对在一处,顺着那荷叶脉络上不怎么清晰的划痕,竟隐隐约约看出一个‘帝’字。
她吓得差点儿撒手扔了两支簪子,惊疑不定地看向陈集。
“这簪子,是你阿娘身死之前,命人偷偷送到我们府上的。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你不过不敢说罢了。”陈集朝她一笑,接着作了判断,“你怕知道太多,惹祸上身。”
李若咬着嘴唇,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身子撞在石桌上,钝痛感叫她瞬间清醒了许多,“我听不懂世子爷是何意。”
“你听得懂。李若,你明明很聪明,怎么就一时糊涂,嫁了顾遂远这个蠢货?好在,你清醒的不算晚,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眼瞎,小爷可不会浪费时间找你说这些。”
李若垂下头,陈集这些话叫她心乱如麻。上辈子她到死都是糊涂的,所以,陈集才没有找到说这些话......可她也不能理解,如果,陈集说得是真的,阿爹的死真是皇帝的意思,那陈集找到自己,又有多大的意义?
她不过是内宅女子,哪里来的通天的本事,去撼动那高高在上的皇权。
“李伯父是怎么死的,你阿娘知道的清清楚楚,燕王府也知道的清清楚楚。还有,顾遂远这个蠢货,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李若面上的血色咻然褪去,她一手紧紧捏着那两支莲花簪,一手撑在后头的石桌上,才能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当年那个所谓的内应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罢了。实际上,从李伯父离开秦凤路,他的行踪便已经被泄露了。”陈集看着李若,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
穷困潦倒、差点当街饿死的顾遂远当年,便是在秦凤路遇见了李若的阿爹。
李若白着张脸,看着陈集,嘴唇不住地发抖。他说得这些,她从不知道,这辈子加这辈子,她是头一回听说这些话!
“顾遂远是不是从不肯与你提起你阿爹的事儿?因为他怕在你面前露了话缝,怕你因此和他离了心。”
陈集一下坐到台阶上,一条长腿曲起来,一手支着脑袋,百无聊赖一般看着李若道,“不然你以为,为何他一个无权无势之人,却在短短时间内,能得了皇帝的亲眼?
若不是当初,他出卖了李伯父的行踪,帮着皇帝做成了那桩大事,他又凭什么,能挤掉靳伯恩,独揽湖州差使?”
靳伯恩可是皇后嫡亲的弟弟!
李若死咬着下唇,手指几乎抠破绷带下的伤口。
顾遂远遇到阿爹的那年,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郎,他无权无势,也没有门路,又哪里敢出卖当朝大员的行踪?除非,有人提前收买了他。倘若陈集所言属实,那阿爹的死,便是一场恶心又肮脏的算计。
连同自己,也成了被算计的一环......顾遂远害死了阿爹,却又在几年之后,装出一副为了报恩,深情款款的模样求娶自己,随后,蚕食自己的嫁妆养育顾家。他,真是好狠的一颗心!
“要不然,你以为皇帝为何会在打压了李家七八年之后,突然提拔你大伯父进了内阁?因为你嫁给了顾遂远,皇帝正好要培养自己的人手。他想给顾遂远铺路,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你大伯,包括你们李家,都不过是顾遂远的跳板罢了。”
李若狠狠打了个寒颤,难怪,难怪上辈子李家日渐衰败,顾遂远却逐渐平步青云......她越是想,浑身便越是发抖,声音都带上了一阵颤意,“你与我说这些,又是何意?”
陈集歪了歪脑袋,“我听人说,你想和离?小爷最近正好闲来无事,所以破例想搭把手,救你脱身。”
李若一顿,目光忽明忽暗地落在陈集身上,她要和离的事,除了李家便只有自己身边的人知道,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告诉陈集这些。所以,陈集在顾家一定留了眼线。
难怪他能在字条上约自己在东院相见,想来,这顾家上下,哪里有只鸡哪里有个洞,都早就被他摸透了。
李若冷静下来,垂眸看着手上两支一模一样的莲花簪,片刻后,才哑着嗓音问道,“世子爷想要我做什么?”
她并不觉得,陈集这种人会善心泛滥,救一个没用的女眷于水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