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漪和刑溟结婚四十周年时卸任集团董事长,由长子接任。
彼时刑溟已年近七十,常年健身和规律的生活,他的身体依然健硕,满头浓密的头发只有鬓角掺杂几根白发。
而身为教授的姚漪带完最后一批学生,正式退休。
他们一起回到小时候曾经露营的地方,去草原驰马,去海里深潜,去南极感受极昼极夜,去重温高空跳伞。
当然,跳伞必须瞒着孩子们,不然他们一定不肯。
他们在南极瑰丽的极光之下相拥,好像一瞬间回了多年前,她第一次看到极光的时候。
她当时被从未见过的美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还记得……
姚漪微微侧首,“考考你有没有老年痴呆吧?”
腰间环着的手臂稍加用力,“前几天我刚开过直升机,你说呢?”
她嘴边扬起一抹笑意,她说:“你还记得第一次看极光,你跟我说的话吗?”
身后的人沉默良久,“记得。”
“我说,我会把上天欠你的,都还给你。”
姚漪望着天边,黢黑的大眼睛倒映着极光的颜色,“我一直弄不明白,上天欠我什么呢?我明明很幸福啊。”
刑溟极轻的笑了一声,抱紧了她。
“有你,我也很幸福。”
“这算什么答案?”
她终是没等到他的答案,也许是他随口说说罢了。
毕竟,几十年前的事了嘛。
接下来的几年,他们走遍了全世界,觉得哪里有意思就停下来住一段时间,花海里的小镇,水上的小城,沧桑神秘的古堡,树林里的小木屋,地图上查不到的海岛……
环游世界归来,落脚点并非他们常住的京市,而是云城。
姚漪奇怪道,“来云城做什么?我不记得在这边有亲戚?”
刑溟望着窗外的街景,“带你去见一位老人。”
她莞尔一笑,“我们也是老人喽。”
他回过头,午后的光影中她依然青丝如墨,杏眼清澈,甚至脸上都没有多少皱纹,皮肤还很有光泽。
还是那么美。
云城郊区的山上,一排排墓碑的尽头伫立着一座比较大的墓碑,上面写着,英雄母亲匡远芳之墓。
墓碑上贴着一张老人的照片,墓碑上的生辰卒年显示老人足足在世一百零五岁。
“哇,好长寿啊。”
刑溟把带来的酒倒了一盅给她,“敬老人一杯吧。”
姚漪并不认识这位老人,但立碑的人她认识,那位位高权重的领导曾来大学演讲,过世的时候举国哀悼。
原来是他的母亲。
她不明所以,但依然十分敬重的给敬了老人一杯酒。
“这位老太太看起来好慈祥。”
刑溟把花束摆正,“嗯,她对晚辈很照顾。”
临走时和一位上山祭奠的老人擦肩而过,他的年纪和刑溟差不多大,长相威严,身边还带着警卫。
走出去一段路,她看到那人停在匡远芳老人的墓前。
也许是她的后辈吧。
日子缓慢的走着,他们的三个孩子的脸上也有了皱纹,后来连孙辈也一一成家。
只是令人扼腕的是,连生了四个重孙子才盼来一个重孙女。
这可把家里人高兴坏了,尤其是刑溟。
他给抱着那女孩,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孙子催促,“爷爷快给她取个名字吧。”
刑溟说:“就叫令熙吧。”
“灵犀?”
“不,是令熙,”他缓缓的说:“令闻令望的令,春意熙熙的熙。”
刑令熙?
姚漪小心的把孩子接过来,看着她肉嘟嘟的小脸,心里涌上无限的欢喜。
“令熙,是个好名字。”
刑溟望着她,“既然你也觉得好,那就定下吧。”
时光荏苒,岁月不停。
刑溟九十八岁大寿办的热闹,烟花足足放了半个多小时之久。
他高大的身体已经佝偻许多,靠在老伴肩头,眼睛半睁半眯的看着一朵朵绚烂的烟花绽放在夜幕。
“宝宝喜欢吗?”
姚漪听了他这称呼,忍不住笑道,“你已经有十年,没叫我宝宝了。”
他低低沉沉的笑,“是你不让我叫,一叫就生气,我是很喜欢的。”
“谁家八十多岁还被老伴叫宝宝啊?孙子孙女都笑我们。”
“姚漪。”
“嗯?”
“这辈子,你过的开心吗?”
她握住他满是褶皱的手,“不仅开心,还很幸福。”
她轻轻蹭着他的头发,柔柔的说:“下辈子,我们要在一起。”
“好……”
“桐桐,对不起……”
刚好一朵烟花炸开,盖过了老人含糊细弱的声音。
姚漪的脸上映衬着五彩斑斓的火光,“老伴你看……”
掌心的那只手,无力的垂下了……
姚漪整个人定在那里许久,直到烟花接近尾声,才缓缓露出一丝笑容,摸着他靠在肩头的脸。
“你看那烟花,多好看啊。”
刑溟走后,她的日子照常过着。
孩子们怕她孤单,把家里唯一的重孙女令熙送到她身边抚养。
她的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梧桐,五六月份的时候梧桐花开,满院子都弥漫在沁甜的花香之中。
院子里,小令熙穿着带蕾丝花边的小洋裙,胳膊上挎着精致的小花篮,在树下捡掉落的梧桐花。
姚漪坐在躺椅上看着她,恍然间,她好似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一阵风吹来,一些花被风卷下来。
令熙高兴的不行,在树下跳起了舞……
小女孩奶声奶气的问她,“太奶奶,我跳的好看吗?”
姚漪想说好看,却再没有力气张嘴……
恍惚中,她看到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出现在梧桐树下,他嘴角噙着笑,狭长的眼眸饱含柔情,那张脸,和多年前在学校门口时一样。
俊美疏朗,麟凤芝兰。
他脚底的梧桐花被风吹起漩涡,漩涡随着他的脚步逐渐靠近。
“桐桐,好久不见。”
姚漪搭上他伸过来的手,轻盈的站起。
这种灵活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她扑进他的怀里,轻声嗔怪:“你怎么不早来啊……”
她最后看一眼树下的小女孩,和躺椅上宛如沉睡的自己,再无流连的牵着他的手,走进一片刺眼的光里……
“太太?太太眼睛刚才动了!”
“你没看错吧?”
“没有!你看嘛,眼珠在眼皮子底下动呢!”
“快去叫医生!”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掀起她的眼皮,一束光猛地刺进来!
她下意识嗯了一声,立刻有人惊喜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