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掩埋四个小时后,娜娜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她全身上下有不少挫伤,但好在都没有大碍。
当江眺为她检查伤情的时候,娜娜意识逐渐回笼,说了获救后的第一句话。
“别管我了,先救陆颖。”
和娜娜整个身体都恰好蜷缩在三角空间里不同,陆颖的下半身被压在一块更大的水泥板下。
水泥板外只留出一个十分狭小的缝隙,像某种怪物的嘴巴,吞噬掉陆颖腰部以下的肢体,剩下半截将断未断的毫无意识的残骸。
江眺只粗略的扫了一眼缝隙的宽度,就出声喝止还要继续挖的村民们,“可以了,停下来吧。”
“什么意思?”娜娜不敢置信地问,“她还活着!你看,她还能牵我的手!”
确实,陆颖还有气,这是江眺也没有想到的。
这份求生意志让人叹为观止,只可惜——
“这种级别的挤压伤,跟腰斩没有区别。不挖出来还好,一旦挤压解除,坏死细胞中的钾元素进入血液循环,立刻就会让她心脏骤停。”江眺耐心的跟娜娜解释。
什么意思?
娜娜的眼里充满了迷茫,她听不懂其中的医学原理,只隐约明白了如果此刻把陆颖从水泥板下救出来,她就会死。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她以为江眺还有别的办法,可是对方却轻声问:“你还有什么话想对陆颖说吗?”
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被谁灌满了胶水。
江眺见娜娜呆愣愣的,又补充道,“抓紧时间,她现在还能听到。”
“我……我……”娜娜双唇抖动着,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此刻,她的手依然被陆颖牢牢抓着,指尖的连接处,冰冷的触感里传来一点微弱的余温。
不可能的,陆颖不会死的。
“就在刚刚……她还和我说过话,让我不要哭……”娜娜出神的说,不知道是在向江眺证明什么,还是只是单纯自言自语。
江眺叹了一口气,她从小在医院里长大,见识过许多生离死别。
尤其是在急诊室里,几乎没有一个病人家属愿意相信自己的亲人或爱人是真的离开了——“明明刚才还好好的”——这是他们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你听我说娜娜,陆颖的咽喉……受了很严重的伤,”周围人多眼杂,江眺只能含糊的表示,“她不可能还能发出声音,这一切可能只是你的幻想。”
“你当时太害怕了,大脑会启用一些保卫机制。”
“不——这不是幻想!!”娜娜摇着头大声说。
“行行行,是真的是真的,那我不打扰你们了,你尽快好吗?这边随时会有余震,我们不能停留太久。”
江眺带着其他村民们退出了坍塌的范围,只留下娜娜一个人,像只被遗弃的脏兮兮的小狗,孤零零的坐在建筑的遗骸里。
没有人知道娜娜最后对陆颖说了什么。
或者她什么也没说。
又不知过了多久,两只握在一起的手终于分开了,陆颖的食指微不可察的动了动,仿佛一次小小的挥别。
——这是她生命里最后一个动作。
娜娜整理好心情,从废墟里爬起,转身朝江眺她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上。
有那么一刻,江眺以为自己看到了娜娜满脸泪水,等凑近了才发现,她的眼底是干涸的。
刚才自己看到的,不过是晚霞最后的光影。
“你在想什么?”
这头的事情告一段落,江眺终于有空关心起身边人。
打从村长家里出来,周聆就再也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她脸上的心事看上去更重了,“没什么。”
看表情没什么说服力啊,江眺想。
就当她以为对方又会像往常一样用沉默糊弄过去时。
周聆突然问:“假如我死了你会难过么?”
“啊???”江眺脑瓜子里嗡嗡的,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呸呸呸!你能不能想点好的?”
“那你会不会难过?”周聆固执的又问了一遍。
江眺咬牙,“会!”
有件事情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在2023年的那场同学会里,她第一次听人说起周聆自杀了的时候,有那么一刻她感到灵魂深处某样东西被生生剥离的痛楚。
正因如此那天她才喝了很多酒,想要以此麻痹那种陌生的撕裂感。
明明只是一个虽然同班,但从来没讲过话的老同学而已。
——该怎么说呢,早在你真正认识我以前,这颗心就已经会为你难过了,江眺迷迷瞪瞪地想。
这时娜娜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插到两人中间来。
她眼力见一直可以的,难怪之前从事服务行业时,在认识陆颖前总是混不进会所,只能在KTV打打低端局的样子。
“走吧,接下来我们去哪?”
“谁跟你是我们啊?”江眺嫌弃地白她一眼。
之前娜娜救过自己,因此自己也来救她,现在两个人扯平了,江眺不想再和跟陆颖有关的一切人和事扯上任何关系。
她让娜娜先跟着陆浩宇他们回去找村长汇报情况。
“那你呢?”娜娜问。
“我……有点话想单独和周聆说。”江眺的脸红红的。
很快其他人都离开了,天完全黑下来。
天空里悬着一轮巨大的月亮,冷漠的光辉把人间照得像一出悲惨的话剧。
这是一个没有虫鸣和鸟叫的夜晚,有的只是随处可见的满目疮痍。
“你想说什么?”周聆和江眺并肩走着。
“啊,那个,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江眺不是一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她自认既然已经明白了周聆的心意,那就应该快刀斩乱麻,赶紧进行到下一步。
——想法是很飒爽的,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点结巴。
周聆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怔,她拿不准对方的心意,只能做一个从实招来的犯人,等待着被裁决。
“我觉得你很好。”
善良、机灵、漂亮灵动,等回过神来时,自己的目光总是粘在她身上。
一直一直,都是这样的。
“那……那你是不是……是不是……”江眺越说越忐忑,“喜欢我”三个字被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她感觉脸颊快要烧起来了,想拿手捂一下,却又觉得很难为情。
夜色里,一缕亮蓝的发丝垂落在江眺的颊边。
周聆在侧面看着她,心里像是被蚂蚁啃噬一般痒痒的,想要伸出手去帮她把头发夹到耳朵背后。
最后她还是没忍住,把身子挪过去,伸出手,帮她把头发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