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自己生命的人是最傻的。”
即使是夜深了和周聆告别后,躺到自己卧室的那张小床上,江眺的脑海里依然回响着这句话。
她失眠了。
因而也起晚了。
第二天报到时,江眺背着干瘪的书包松垮垮站在渝城三中的校门口,委顿得像是破了洞的米袋子。
三中的规矩要穿校服,夏季校服是蓝白相间的短T配同色系运动裤。
然而,几乎所有的学生都不会真穿又肥又土的校裤来。
青春期的小孩是这样子的,他们坐在教室里,留着清爽的发型,上半身穿着整齐划一的服装,以维持学校作为外间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的省重点的体面。
而课桌以下的部分,这些尖子生们有着各自对潮流的理解。
比如从远处朝这边走来的张晴和杨晓雨。
张晴穿了条浅色的破洞牛仔裤配帆布鞋,而杨晓雨穿着粉色格子裙,蛋糕鞋外露出的袜筒缀满了蕾丝花边。
至于江眺本人,这位更是重量级。
杨晓雨隔了老远就开始大声嚷嚷:“眺眺,你怎么染了一头绿毛?”
没错,绿毛。
即使是在非主流的风潮尚未完全刮过去的2008年,漂着一头绿色长发的江眺往路上一站,效果依然相当炸裂。
那绿色甚至不是更为低调点的墨绿或者灰绿,而是薄荷绿色。
仿佛是被人兜头泼了桶掺着铜锈的乳胶漆。
江眺早起洗漱时,看到镜子里的绿毛怪,吓得差点没厥过去。
她对自己中二时期作为叛逆少女的过往有着不甚清晰的印象,只隐约记得自己那时候换发色比杨晓雨换男朋友还勤快。
但绿色也未免太超过了,不断有路过的学生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
好在她皮肤白,五官轮廓也深,不但撑得起这样张扬的色彩,还透出几分混血感的精致来。
“你懂什么叫要想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有点绿。”江眺对杨晓雨讲了一个古老的笑话。
但年少的杨晓雨显然没理解到头顶草原的含义,她快步走过来,亮出手机屏幕,“什么过得去过不去的,给你打了二十多个未接电话!你今天要是拿不出解释,那在我这才是真的过不去。”
江眺翻了一个白眼,“还不是张晴害的,昨天跟她打电话,手机掉天台下头去了。”
“好吧,原谅你了。”杨晓雨瞬间转怒为喜,“那我们快去看分班吧。”
不愧是杨大小姐,十年如一日的拥有随时随地和人置气,又随时随地与人和好的底气。
“不用看了,我们仨都在18班。”江眺说。
“真的?你已经先去看过了吗?”杨晓雨惊喜地问。
“唔,是的。”我十五年前就看过了。
“哇,好幸运呀!”杨晓雨开心得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地往教学楼走,“我们居然分到了一个班。”
“是呀,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江眺勾了勾书包带子,一边阴阳怪气的感慨,一边拿眼睛去瞟身边的校园隐藏关系户张晴张同学。
亏她当年还和杨晓雨一样,以为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要让她和这俩死党永远不分离,后来才知道都是张晴在背后暗箱操作。
“?”张晴被江眺盯得一头雾水,不过她不动声色惯了,还算能维持表面镇定。
三人来到格致楼。
格致楼是高二的教学楼,取自格物致知之意。
全楼共五层,一至三层每层各分布着五六个班级,四层是教师办公室以及各种活动室。
至于第五层,还另有三个班被隔绝出来。也就是所谓的尖子班。
在高考还未改革的年代,学校对尖子班的划分也很简单粗暴,一个文科班两个理科班。
而18班正好是两个理科尖子班之一。
虽然总有人说校园是象牙塔,但那只是对学生而言。
对于教师们来说学校是职场。而抢夺到尖子班资源的教师,自然是这个职场里的佼佼者。
从办公室的设置就能看出来了,尖子班的老师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而且他们去教室时是往上走的,有种步步高升的实感。
18班的班主任,新晋职场卷王,秦方圆。如今就走在这条“步步高升”的大道上。
他喜滋滋的踏进教室,脸上洋溢的笑容在看到里面某个熟脸时瞬间垮了下来。
“江眺!你怎么在这?”
秦方圆在江眺高一时就当她的班主任了,太知道这个永远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女生是怎样的不服管教让人头疼。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本以为自己卧薪尝胆跻身尖子班,再也不用面对以前那帮子差生,没想到差生代表江眺,她像个狗皮膏药一样也跟着来了。
“哟,老秦。”江眺冲他敷衍的一抬手,算是打过招呼,扭头继续问旁边帮忙收学费的同学,“然后呢,还需要我做什么?”
对方是个戴眼镜的短发女生,一看就是乖孩子,见到江眺那副刺头打扮,根本不敢拿正眼去看她,只支支吾吾地拿出一张纸说:“这,这个,自己选座位。”
江眺接过那张印着座位图的A4纸,发现张晴已经先一步在后排靠窗的座位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而杨晓雨的名字紧挨着她,在前面一个座位。
两个人都留出了同桌的位置供江眺选择。
毕竟,想要保持长久三人行的第一铁律就是:永远不要两两先抱团。
江眺很感激好友的贴心,但她可不是来重走青春路的,自然要以任务目标为首。
她在角落里找到周聆的名字,然后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旁边。
杨晓雨目瞪口呆地看着江眺把座位表还回去,正想说点什么,却被人给打断了。
“江眺,你跟老师来一下。”秦方圆点了点江眺的肩膀。
方才在她选座位的时候,秦方圆已经去翻了班级名册,而江眺的大名竟然真的写在上面。
但他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于是把人带到走廊上。
“什么事呀,老秦?”江眺懒洋洋地跟在秦方圆后边问,“你是不是想说我这样的混子都能考进尖子班,肯定是作弊?”
“哼,不打自招了吧。”秦方圆冷笑着说,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
说完就要上手来拉她,“你胆挺肥啊,走,跟我上教务处去。”
“你讲点理行吗?老秦,秦老师。”江眺轻轻松松地躲开秦方圆的手,“分班考试的考场是按平时名次排的,我那个考场坐的全是吊车尾,就算想作弊也没处抄去呀。”
秦方圆愣住了。确实,学校里比较重要的考试都是全年级拉通了按成绩安排考场的,甚至还会上信号屏蔽器,不管是想远距离作弊还是近距离抄袭,都很难实现,即使实现了也不可能成绩骤涨一两百分。
“承认别人确实是超常发挥有这么难吗?”江眺不无讽刺地说。
好不容易努力得来的成绩却不被认可。
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真是个还没出社会的学生,那她一定会因班主任的偏见与歧视而深受打击,甚至可能就此性情大变吧。
好在自己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容易被全世界碰伤的小女生了,江眺心想。
“我不知道你是用的什么方法,但是我告诉你江眺,尖子班不是这么好混的。”秦方圆又竖起食指在她肩上点了点,“以后每次期中考、期末考排最后十名的,都要滚到楼下去,我还就不信了你次次都能‘超常发挥’。”
“那你等着看吧。”江眺毫不在意的耸耸肩膀。
事实就是她还能真在尖子班混到毕业,虽然成绩不算好,可至少十多年后同学们还想得起叫她参加同学会,而秦方圆这个只当了半学期的班主任早被大家给忘了。
打发走气急败坏的秦方圆,江眺回到教室。
此时教室里只稀稀拉拉的剩几个人,江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周聆。
因为是报到日,没有排课,通常大家签了到领了课本就直接走了。
江眺之前见周聆的签到表排在很前面,以为她早走了,没想到人还在。
对方感应到她的目光,略微一点头,脸上带出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江眺立马回以一个大大的笑脸。
正准备过去寒暄几句,突然,坐在窗边的杨晓雨站起来。她一手揪着张晴的衣袖,仿佛花了极大的力气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一手朝江眺挥了挥。
“眺眺,你来一下,我有点话想说。”
江眺感到有些无语,她又不是餐厅服务员,怎么每个人都要招手叫她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