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
姗姗来迟的孙长行,打着哈欠走进了办公室,现在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三个小时。
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他毫不意外,从昨天那个情况来看,今天下班前能到齐就算不错的了。
他揉着眉心,精神状态有些不好,大概是因为昨晚的噩梦吧,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只知道那是个很渗人的梦。
梦的内容似乎和那份资料有关,只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推门声响起,他回头望去,是木子春莹揉着眼睛进来了。
“诶,礼行君来的真早啊。”
“是你来的太晚了吧。”
“诶,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都是来混日子的,你看,组长今天都没来。”
“组长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了。”
“诶,什么时候的事?”
“凌晨的时候,你没有看消息嘛?”
“诶,不清楚哦,我睡醒就过来了。”
孙长行在工位上坐下,没精力再说些废话,手指在衣服上一点,黑色风衣变化成毯子,包裹着他,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在朦胧的梦境里,他似乎又回到了昨晚的噩梦,黑沉沉的无垠虚空,不断地变化着身位,上一秒还是正立,下一秒就世界颠倒,大脑昏昏沉沉,恶心的要命,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在这永不止息的颠倒中,意识逐渐模糊,飘离了身躯,化作点点黑粉融入虚空,属于人类的情感被剥离,淡漠地看着自己化为齑粉。
那一刻,他仿佛升维了,达到了人类从未有过的维度,人类社会中的一切在这里都毫无意义,道德、法律、知识、人类迄今为止所有的发明或发现,在这里都毫无意义。
他从未觉得世界如此空旷,不,是世界本该如此,是人类狭隘的器官限制了他。
他无法看见更多,一切都被神秘的玄色覆盖,只能拼命去看,试图从中窥探到丝毫。
可惜终究是徒劳,这种状态他仅仅维持了几秒,就以无法阻止的势头褪去。
孙长行怒目圆睁,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不不不!让我多待一会!”
他再次回到了那片无垠的虚无,此刻只觉得拥挤,前所未有的拥挤,仿佛天和地长在了一起,其余的一切从左右涌来,挤压着他,恨不得敞开胸膛使其张开。
这种紧闭感压迫着神经,他快要死了,孙长行很明确的知道,自己就要死了,不是肉身的死亡,是灵魂的死亡,他再也无法忍受拥挤的世界。
如果再也无法体会那种滋味,他宁可去死。
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那我本可忍受黑暗,他从未如此理解这句话。
他几近崩溃地跪在地上,眼泪鼻涕流进嚎啕大哭的嘴中,嘶哑的喉咙中挤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求你了,求您了,求……放过我,放过我,让我在看一眼好嘛?好嘛?啊!!!”
没有回答。
孙长行猛然站起身,他要去寻找,寻找那个可以让自己再来一次的人,或是神,亦或其他的某种生物。
他不在意,他只想再体验一次。
一直支撑他的理智,早已不知去了何处,疯狂包裹着他,就像曾经包裹着他的理智一样。
这种疯狂完全支配着他的身体,让他抛弃一切,遵循那来自灵魂深处,血脉最底层的号召:奔跑。
遇到了强敌?奔跑吧,远离他。
遇到了猎物?奔跑吧,靠近他。
遇到了恶魔?奔跑吧,跑的越远越好。
遇到了神明?奔跑吧,就像遇见了恶魔,然后在遥远的地方顶礼膜拜。
他吟唱着带有神秘韵律的诗歌,一遍又一遍,于无垠的虚无中奔跑,带着狂热与虔诚,他的灵魂与血肉在狂奔中一次次消散,又一次次凝聚。
他明确的知道,自己在靠近着什么,在追逐着什么,在这追逐的途中,似是在母亲怀中的温暖袭来,身心前所未有的放松,陶醉地跃动,起舞。
此刻,眼前的虚无开始扭曲,首次出现了不一样的颜色。
这些颜色不断地分散重组,形成一个个他或熟悉或陌生的图案,最终,停在了一个画面上。
那是他的母亲,遍布皱纹的脸庞满是慈祥,母亲张开了怀抱,微笑着让他过来。
孙长行流着眼泪,停下了奔跑,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注视良久,他终于张开双臂,目光深沉且热烈的凝视着母亲。
他迈开步伐,沉重而坚定地走向母亲。
在这片无垠的虚无之中,一个身体在飘散与凝聚两种状态反复横跳的人,张开双臂,含着热泪朝前方走去。
在他路线的尽头,是一团不停蠕动的黑红色滑腻触手,粘稠腥臭的液体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触手仿佛来自于这片虚无,没有根部,就是单独的个体,他们互相缠绕着,蠕动着,形成一团硕大的肉球,以吸盘碰吸盘,黏液融黏液。
孙长行就这么向前走,越走越慢,似乎想要看的更久。
触手们依旧扭动着,没有丝毫不耐,或者对它们而言,时间并无意义。
他来到了母亲面前,脸庞复杂到极点,你可以从中看见悲伤、怀念、眷恋、愤怒、不舍等等情绪。
他似乎是在笑,那怪异脸庞上的弧度越勾越大。
他走上前,触手划过鼻尖而不自知,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一拳,穿过了触手,仿佛两者不在同一维度。
“滚啊!”
他的母亲死在了两年前,他因为在执行任务,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他歇斯底里的咆哮着,手脚并用地击打着面前的一切。
没有丝毫打击感传回,有的只是击中空气的无奈。
孙长行不在意这些,此刻他只想发泄心中的愤怒,没有在母亲身边陪伴,是他一生的痛。
而此刻,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居然敢以母亲来欺骗自己。
他流着泪击打着眼前的一切,凌冽的拳风令人不寒而栗。
“礼行君?你怎么了?”
“……”
孙长行僵硬地停下动作,一点点地扭动头颅,木子春莹正端着酒杯,疑惑地看着他。
他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向了窗外,仿佛看见了那张有着皱纹与慈爱的脸庞,瞬间泪如雨下。
刚刚的一切,是梦吗?
还是……母亲再一次保护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