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洛用尽全力跑出王府后门,然后开始一路狂奔,在长街的尽头处拐进一个小巷子,见四处无人,才开始靠着石墙捂着胸口疯狂喘气。
怦怦乱跳的心脏许久都未平复,她扒着墙根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幕下,王府后院的角门安静如常。
她只是刺晕了语代,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醒,她得趁着没被发现的时候映鱼和阿弟带走……
之前试探过,陆沉将人关在何处,虽然陆沉没有正面回应过这个问题,但是她很清楚,依照陆沉的性子,不会真的去伤害她身边的人。
所以,这几个人肯定是被原地囚禁,她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小五有没有被吓到。
希望陆沉这变态稍微有点人性,别把小孩子给吓到了。
一路狂奔,纤瘦灵巧的身影在夜色下逐渐远去,很快便来到了妙手医馆,大门紧闭,只剩医馆前两个熄灭的灯笼静静的垂在屋檐下。
前方的街道静悄悄的,但她不敢轻举妄动,稍微停了一下,在医馆上方屋檐,大树,以及几个角落处,皆隐藏着极为细微的呼吸声,很显然,四周都布置了暗卫。
也就是说……映鱼他们的确在医馆。
她猫着腰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翻进医馆内,也不知道该说她太幸运还是不幸,刚落地便和其中一个暗卫撞上了。
宋锦洛:“……”
那人一见她,愣了一下,一声王妃还未喊出来,便被宋锦洛甩出一阵迷眼给弄倒了。
将暗卫拖到隐蔽的地方藏好,这才往后院的方向赶紧跑去,这会已经是深夜,院子内没有任何的火光,但她还是很快便找到了映鱼的房间,从窗户翻了进去。
其实这些日子映鱼被囚禁后,便一直没睡着过,很担心自家小姐的情况,可偏偏他们这些人根本出不去。
本来么,那天两人坟头行动的时候,小姐便已经和她交代过后续可能会发生的事,她们本来就是准备逃跑的,可没想到摄政王动手太快,几乎是回城的时候就派人将他们全部分批监视起来,根本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是以映鱼一直十分惊醒,几乎在宋锦洛刚一落地的瞬间便听到声音,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谁?”
宋锦洛轻笑一声,不愧是自己教出来的丫头,她倾身上前,小声道:“是我……”
听见熟悉的声音,映鱼惊讶的不知所以,十分激动:“小姐……”
映鱼很清楚,自家小姐根本就不是自愿嫁给摄政王的,再加上摄政王对于云知禾模糊的态度让映鱼一度很不爽,这次还因为云知禾的人真的将小姐囚禁在王府,所以在映鱼心里,她觉得摄政王配不上自家小姐。
那个摄政王王妃的身份,她自然是不愿意落在自家小姐的身上,之前在王府人多嘴杂是没办法,现在她们都准备跑路了,她自然不可能再称呼王妃这个身份。
她家小姐值得更好的!
宋锦洛赶紧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外面还有暗卫……我之前和你说的都弄好了吗?”
映鱼被捂着嘴,还是点了点头,宋锦洛松开她后,她抱着小姐道:“小姐你放心,东西我都收拾好了,这些日子我已经和他们都说了,晚上别睡太死,而且马车找好了,就在外面等着。”
宋锦洛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他们有为难你们吗?”
映鱼摇了摇头:“没有,除了不能出门以外,和之前的没有任何不同。小五每日都由摄政王府的人护送去上学。”
很好,这和她想的差不多,陆沉这厮并没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说完,映鱼突然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她低头一看,顿时低呼出声:“小姐……你受伤了?”
听见这声,宋锦洛这才注意到,腹部的伤口因为剧烈运动,已经重新崩裂,血水顺着外衣不断往外淌……
呼吸之间,全是甜腥的铁锈味。
映鱼赶紧下床要给她换药,她一把抓住映鱼:“来不及了,你快去将他们几个都叫到你房间来汇合,我们得赶紧走。快点……”
在她的催促下,映鱼也明白此刻不能耽误时间,赶紧按照她的话出了门。
待映鱼出去后,她这才垂下视线,盯着腹部的伤口,眉眼微蹙。
其实她是最怕的疼的,放在别人身上一丁点的痛苦在她身上都会被无限放大,最开始捅伤自己的时候,剧烈的疼痛几乎将她淹没,她是咬着牙生生挺过来的,那会疼的后背全是冷汗。
可刚才如果不是映鱼出声,她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口,没有一丝痛感,指间沾了一点深色的血迹,放在鼻尖,果不其然……
是陆沉给她包扎的时候,在伤口上敷了金丝霜,这药很难寻,传说长在极北之地的悬崖上,且还得等到最冷的那一日才能去采摘,采摘下来后三日之内跌炼制成药,否则便会失去药效,最难得的是,这药百斤才能炼制出一克,是以这药千金难得。
说的更直白一点,就是有价无市。
她记得,王府内的确是有这个药的,只是那是波斯国进贡的,只有一小瓶,也就三克左右,按照现在来看,陆沉将金丝霜全部敷在了她的伤口上。
而且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个大夫,可以处理伤口,又为什么要那样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偏执的每天来给她换药。
要知道,共生的特点是,疼痛大家一起受,但是一方好了,另一方外伤会跟着修复,但痛苦却一点不会减少。
在她出来之前,分明看见王府的人手忙脚乱,也就是说,这厮根本没给自己用药,而戴青婉给他下的毒……宋锦洛凝着指间已经逐渐变成红色的血液,毒解了。
她离开时留下了解药,共生是有限制的,譬如A吃下去毒药,B也会中毒,但是……B吃解药A却不会解毒,只有A吃下解药,AB两方才能解毒。
也就是说,被真正下毒的那一方才是解毒的主体。
她一时心软,给陆沉解了毒,希望他不会追来才好……
思及此时,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这会估计都疼昏过去了,怎么会醒来呢,王府兵荒马乱的,即便风声派人追击,那些暗卫她也有信心可以摆脱……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的,她想到那会她为了救清婉故意弄伤自己的时候,其实陆沉应该是知道的,她是算准了共生的作用,故意在那一刻重伤陆沉,那一刀她下了狠手,即便这一刻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但她还记得当时陆沉的眼神,带着一丝委屈和不可置信,随后眼底却是迸射出荒唐的笑意。
好像他明明知道一切,却拼命克制着不让情绪表露出来。
门再次被推开,小五还在熟睡,被青砚抱在怀里,弄墨和飞花以及映鱼悄悄进屋,她们看着宋锦洛,眼神中皆是激动,都想说点什么……
多日不见,宋锦洛哪里不明白他们的想法,虽然她因为没有共情能力,自己没什么太大的感情起伏,但从书上看到过,这种多日不见的重逢,大多人都会十分激动,开心到流泪……
这种复杂的情绪让宋锦洛有些无法适应,好在这时候情况紧急,众人也没说什么,只是拿着东西跟着她一路狂奔,宋锦洛用迷药将暗卫彻底迷晕,几人飞快的上了马车,只要天一亮,城门一开,他们就可以出城了。
主仆几人在马车内等着,因为情绪太过紧绷,又怕将小五吵醒,所以几人都没说话。
时间总是焦急的时候走的极慢,不知道过了多久,有点点青色的光划破云层,外面的弄墨赶紧道:“小姐,坐好了,我们出城。”
金陵是皇城,每日一开城门,进进出出的人群络绎不绝,人声鼎沸,是以他们这辆马车夹杂其中不起眼,弄墨用事先准备好的文书递给守城的人,那人看过之后,确认无误正要放行。
可就在这一刻,宋锦洛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整齐的脚步声,不好……是银甲卫。
弄墨显然也听到了,连文书都不要了,马鞭一扬,马车便开始狂奔。
慌慌张张的躲过人群,在守城军队呵令声中,马车终于出了城,开始一路狂奔;眼前是宽阔无比的官道,两旁栽种的大树在快速的奔腾声中飞速后退。
宋锦洛让弄墨加快速度,快……只要到达码头,便能混入商旅队伍中,然后她们分散开来,鱼入大海,即便是陆沉,也很难找到她们。
只是,宋锦洛到底低估了陆沉的谋算,弄墨驾着马车开始放慢了速度:“小姐,前方有关卡!”
宋锦洛撩开帘子一看,前方赫然当着一排木栏,数十个银甲卫在路边守株待兔,弄墨道:“小姐,怎么办?”
她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当机立断的道:“下官道,走小路。”
弄墨二话不说,手中的缰绳翻转,控制着马儿拐进小道。
耳旁却立即闪过破风之声,利箭直对着弄墨的而来,若不是她一把将弄墨推开,此刻便已是血溅当场。
这一插曲,马车大华,车内的人齐齐歪着身子,小五也被吵醒,迷蒙的眼一下看到她,惊喜的的叫道:“啊姐。”
宋锦洛握着他的肩膀:“小五,抱着青砚哥哥,别害怕好吗?”
小五也意识到什么,重重的点了点头,宋锦洛转身朝后看了一眼,只见数百名银甲卫骑着战马朝他们追了过来。
小道并没有官道好走,路窄不说,还坑坑洼洼极不平整,弄墨要控制不让马车在剧烈的颠簸下翻车,只能控制着车速,还要小心避让路上出现的树枝和石头,于是,后面的银甲卫便有了越来越近的趋势。
第一支利箭没让他们减速,很快第二支便射了过来,宋锦洛抬手接住银箭,然后便抬起手腕上的袖箭反击,有几人被她逼得掉下战马。
但是其中有几人扯着机会,竟然骑着战马从另一边绕了过来,与马车并肩而行:“王妃娘娘,请您跟卑职回去。”
宋锦洛自然不肯,一脚将人踢下马,正要催促弄墨再加快速度的时候……
马车在马儿高昂的嘶鸣声中停下,宋锦洛心头一跳,转身回头看去,前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数百名银甲卫,一半骑着战马,还有一半举着长枪。
而最前方的中间,有一个本该昏迷不醒的人,却穿着一身华丽的黑红色蟒袍,坐在轮椅之上,静静的看着她,不悲不喜……
宋锦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她才是被求进的那一个,她才是被欺骗的那一个,可这一会……在见到陆沉的时候,她却莫名的心跳加速,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神。
身后是追击的银甲卫,前方是陆沉带着银甲卫,前后追击,避无可避。
彼时太阳已经缓缓升上半空,只是此处树林茂密,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洒下一丝丝透明的白光,光线很弱,大部分照不到的地方甚至此刻还有许多露水的湿气。
眼前的恨面色苍白,嘴唇甚至还泛着病态的无情,可他却那样毫无顾忌的坐在轮椅上,盯着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润,就像那日他捉到她偷偷带着东方出城的时候,一模一样。
即便隔着不近的距离,那一刻,宋锦洛却还是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一般,呼吸不畅。
“洛洛,这是要去哪?”
嗓音不高不低,透过林间的水雾传了过来,宋锦洛咬唇看了过去,这人……这般老神在在,再联想到官道上突然出现的关卡,很显然,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如果他真的病的起不来,这会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她轻笑一声,跳下马车:“我要去哪与你有什么关系?摄政王……你这神色看起来不太好,这幅弱不惊风的样子,不若还是回府上好好休息吧。”
闻言,陆沉唇角染上一抹笑意,看着她:“这么关心我,不若你给我看看,我是不是弱不禁风。”
那一句与他有什么关系,被他自动略过,只当没听见。
“不好意思,虽然你是王爷,但我现在有急事一定要走,若是不想撕破脸,还请王爷别挡道。”她极力克制住情绪,装作风轻云淡。
陆沉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淡淡的道:“洛洛,跟我回去。”
一阵风不知从哪个角落吹了过来,将陆沉身上隆重的血腥味传了过来,她蹙了蹙眉,压下心思冷笑道:“跟你回去?凭什么?”
这句话,终于将陆沉脸上的笑容撕裂,他眉眼一沉:“凭你先招惹我,凭我是你丈夫,凭你我奉旨成婚,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只要我不说放手,你就哪里都不能去,明白吗?”
王妃……呵呵。
宋锦洛有些想笑,她被激怒:“明媒正娶的王妃?陆沉……我不说你真把我当傻子?你爱的人是大焱的帝姬,你娶我根本就是个意外,我没那么多力气去揣度你背后的用意,总之你我之间,已经结束了。”
“看来洛洛是不愿意和我回去了。”
宋锦洛冷声道:“难道我费尽心思跑出来的举动,还不够明显?”说罢,她顿了顿,又道:“你识相的就让路,否则……陆沉,你今日伤重,不是我的对手,你身后的这群银甲卫,也不是我的对手。”
陆沉凝着她半晌,最终嗤笑一声,道:“这样啊……那试试吧!”
话音刚落,风声便从一旁单手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出来,那人全身是血,脸上也是一片血污,宋锦洛看过去,眉心一跳,是戴青婉,怎么会这样?
戴青婉也看到了她,可奈何嘴巴被封住,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呜的喊着……
风声用长剑抵住戴青婉的脖子,意思很明显,只要宋锦洛敢动,下一刻……那长剑便会毫不留情的刺穿戴清绾的脖颈。
她上前一步,大声道:“陆沉!你什么意思?”
陆沉冷漠的声音传了过来:“洛洛,我陆沉一向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你我觉得我用了毕生最大善意,我想护着你,即便我知道很多事情你也瞒着我,我给过你机会,你不向我坦白,我也理解,并未苛责,我一直觉得总归会有一日,你也能如我这般爱着你,来理解。可直到今日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善意和爱都能得到回应,有些爱可以伪装。”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演技让我是真的厉害,竟连我都骗了,可是……洛洛,你扪心自问,你能做到这一切,仗着的……”
“无非就是我爱你罢了。”
宋锦洛根本不相信这些话,怒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成婚非我所愿,你爱帝姬也好,对云知禾如何都行,与我无关,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的牵扯,今日,我一定要走,我只问你,要如何,你才能放人?”
“怎么?不是说不认识?”
宋锦洛闭了闭眼,心知陆沉只怕已经知道了许多,便也不再狡辩:“我认识,她是我师姐,你放了她,除了我跟你回去,其他的条件你随便提。”
见她一副破罐子破摔,又理所当然的样子,陆沉被气笑了,半晌后道:“跟我回去,我就放人。”
回去?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还回去?
是她疯了还是陆沉疯了?为什么众人总是一副胸有陈竹的样子,好像什么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凭什么?
宋锦洛气的磨牙,可陆沉却已经失去了所有耐心,轮椅微微向后,他盯着宋锦洛,薄唇轻启,声音冰沉如霜:“请王妃回府!”
话音落下,银甲卫全部上前,她单手隔开银甲卫将其逼退,盯着陆沉道:“陆沉,别伤她,别逼我恨你!!”
袖箭随着话音射出,朝着风声而去,风声偏头躲开,前方宋锦洛已然对着银甲卫动手。
可没有陆沉的命令,那些人只敢防御,根本不敢出手。
别逼我恨你,那几个字,清晰的传了过来。
陆沉静静的坐在轮椅上,盯着厮杀的宋锦洛,面上神色晦暗不明,淡漠如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是垂下的右手却死死的捏着腰间的荷包,指骨泛白。
风声抠着戴清绾没有松手,在没得到陆沉的指令,他也不敢贸然动手。
正想问现在该如何的时候,一支利箭从树林中直射而出,朝着陆沉而来,风声挥剑将利箭劈开,下一刻有人从他手中将人质劫走。
很快,从草丛中冒出的人开始和银甲卫缠斗在一起,刀光剑雨,杀声一片。
离她最近的一人被个割断了脖子,温热的血液从血管中喷薄而出,溅到了她的脸上,远处有几人将风声引开,陆沉身边的银甲卫在反击中不断减少,而陆沉就那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只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