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瑶村
从沈微出生的这一刻起,她就注定没有爹妈疼,余雁是一个大男子主义极其严重的男人,如果把女性比做鸟,那他觉得女性有了孩子之后,不管飞的再高飞的再远,都该被折断双翼回到家中抚育儿女。
沈梦瑶也是一个极其好强的女人,不甘心当家庭主妇,不愿什么都需要依靠男性来解决,所以她不愿在家里被孩子牵制住,同时余雁更不可能去做这个放弃自己事业的人,那为什么还要生下这个孩子呢。
沈微从小就没有父母,断奶了之后被送往溪瑶村给她的外公外婆带。
外婆抱着小宝宝笑着说:“我们小名叫笑笑好不好呀,以后笑笑要开开心心的好不好呀。”
沈微咧着嘴笑,好像很满意自己的小名。
六岁。
清晨,阳光暖洋洋的倒没那么毒辣。
小沈微跟在外婆屁股后面小步小步走着。
小沈微软糯糯的说:“外婆,你走慢一点嘛,笑笑要跟不上啦。”
外婆:“好,知道啦,外婆走慢点,等一等笑笑。”
小沈微好奇的问:“外婆,我们要去干嘛呀。”
外婆:“我们去摘花生好不好呀。”
小沈微点了点头说:“好。”
走着走着小沈微看见隔壁的哥哥牵着最前面的那头羊,一群羊跟在后面。
小沈微指了指那边:“外婆,梁野哥哥在放羊吗。”
外婆:“对啊。”
小沈微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外婆说:“外婆~我可以跟他一起吗?”
外婆:“那你得去问你梁野哥哥啦。”
小沈微:“好”
说完就往梁野那边跑,小腿捯饬的可快了,一会就追上了。
小沈微在后面喊:“梁野哥哥,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小梁野转过头说:“跟屁虫。”
小沈微走到小梁野旁边:“梁野哥哥,我们要去哪呀”
小梁野:“你猜。”
小沈微指了指前面:“我们是要往这边走吗。”
小梁野:“傻瓜都知道往这走。”
小沈微得小跑才能跟上:“你走慢点嘛,我要跟不上了。”
小梁野放慢了脚步,小沈微追上来牵着小梁野的手,这一牵就是九年。
……
十二岁,小升初。
沈微看着眼前的英语题眉头直皱。
什么呀,看不懂。
沈微拿着卷子跑到梁野家里。
沈微大声喊着:“梁野,梁野,梁野。”
梁野听到就从房间里出来,看着楼下的沈微喊到:“干嘛,小沈微。”
沈微晃了晃手上的卷子:“我不会。”
梁野朝沈微招了招手:“上来。”
沈微屁颠屁颠的跑了上去。
梁野抬手敲了下沈微的头。
沈微吃痛:“干嘛打我。”
梁野:“让你上课不听,还睡觉。”
沈微给自己开脱:“那我不是听不懂嘛。”
梁野:“哪里听不懂?走,来我房间里。”
沈微心虚的说道:“都没听懂。”
梁野撇了沈微一眼又看了眼卷子:“这题选什么。”
沈微:“选B?”
梁野没说话。
沈微:“那选D?”
梁野转过来看着沈微。
沈微:“不对?那肯定是选A了。”
梁野笑着说:“恭喜你,沈微同学。”
沈微傻呵呵的说:“这题真是选A啊。”
梁野咬着牙说:“不不不,你成功的避开了所有答案,沈小微你可真棒。”
沈微尴尬的笑了笑说:“哎呀,那我不是不会嘛。”
梁野指了指选项里的一个单词问:“知不知道什么意思。”
沈微:“我想想。”
梁野:“abandon,做名词时可以是无拘无束的意思,做动词时意为抛弃。”
沈微点了点头:“我记住啦!abandon,做名词是无拘无束,做动词是抛弃。”
梁野有些无语的看着她:“动动手,写一写,回家得多看看,知不知道。”
沈微乖巧的拿起笔记了下来。
梁野又把试卷上其他单词的意思都跟沈微讲了一遍,一个多小时才讲完。
梁野:“回家多看看,明天考你。”
沈微哭丧着脸说:“有好多呢,梁野。”
梁野:“那就见一面,你就给我背一个单词,好不好。”
沈微:“好。”
梁野:“从现在开始。”
沈微:“abandon,作名词是无拘无束的意思,作动词是抛弃的意思。”
梁野摸了摸沈微的头:“小沈微真棒,走,梁野哥哥带你去看日落好不好。”
“好呀好呀。”说完,沈微牵着梁野的手往外走。
梁野任由沈微牵着他往前走,提醒道:“慢点,别摔着了。”
……
冬天。
窗外的雪飘个不停,地上,树上,房子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这是沈微第一次见到雪。
小沈微指了指在下面打雪仗堆雪人的小孩:“梁野哥哥,我们也下去玩好不好。”
梁野:“不嫌冷啊。”
沈微:“不嫌冷。”
梁野:“伸手。”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双黑色的手套给沈微戴上。
梁野牵着沈微的手往楼下走“好了,走吧。”
沈微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就往梁野身上扔。
“沈小微!”说完,梁野也抓了一大把雪扔了回去。
你来我往,一会两个人身上都是雪的痕迹了。
沈微率先败下阵来:“好了好了扯平了,我们去堆雪人吧。”
梁野:“好,走。”
两人往前面走,走到一个空旷的草坪,但已经看不见草了,被雪掩盖住了,
两个人开始滚雪球,梁野滚下面的大的,沈微滚上面那个小的。
沈微看着梁野被冻红的手:“梁野哥哥你的手是不是很冷啊。”
梁野:“没事,没感觉了。”
沈微:“那我们快点吧。”
雪球弄好了,沈微去路边捡了几颗石子当眼睛。
梁野则跑回去厨房顺了跟胡萝卜和红辣椒,一路跑过去找沈微。
沈微在这边又捡了两根树枝当雪人的手。
“小沈微,我来啦。”梁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用胡萝卜当鼻子,辣椒当嘴巴,显得有些滑稽。
沈微指着雪人开心的笑了:“梁野,你看,这是我们堆的雪人。”
梁野:“嗯。”
沈微:“那我们给他取个名字吧。”
梁野:“你取。”
沈微:“不行,我们一人取一个。”
梁野:“那我就叫它田野。”
沈微:“为什么呀。”
梁野:“梁野的野。”
沈微:“那我就叫它,微风,沈微的微。”
梁野的嘴角微微上扬:“既然它是我们两个一起完成的,那就叫它田野的微风怎么样。”
田野的微风。
沈微:“好呀好呀,可是它明天是不是就要融化啦。”
梁野:“可能吧。”
沈微有些遗憾地说:“好吧。”
沈丽娟站在路边冲着他们喊道:“吃饭咯。”
沈微:“好,马上来啦。”
梁野看眼沈微:“走吧。”
沈微脱下了一只手套,牵着梁野冰冷的手。
梁野看着沈微有些不解。
沈微:“给你暖暖手。”
笨蛋
梁野抓紧了沈微的手。
……
梁野比沈微大两岁,但是两人却是同一年级的,小沈微早上一年学,梁野是从别的地方转过来的,又重上了一年。
两个人即是邻居又是同桌。
初二,溪城一中。
英语老师在黑板上奋笔疾书的写着笔记,一言不发。
枯燥又乏味的一节课,沈微跟着老师记笔记,记着记着,眼睛就睁不开了,脑袋一晃一晃的,笔在本子上写下一段歪七扭八的字。
梁野记完笔记就看到这一幕,拿笔敲了敲了沈微的头,轻声说:“沈小微,口水流下来啦。”
沈微一醒就听到梁野说的话,拿袖子擦了擦嘴。
沈微看着梁野好像再说干嘛打扰我睡觉。
梁野把笔记本推到旁边:“好好记笔记。”
沈微照着梁野的笔记本抄,梁野记笔记只记有用的,所以梁野的笔记本里的内容更简短,沈微抄了五分钟就抄完了。
梁野把笔记本收起来:“抄完了?”
沈微:“嗯嗯抄完了。”
梁野话刚开始说就被打断了:“要……”
沈微:“要记得背,明天你要问我,对吧。”
梁野摸了摸沈微的头:“对,真聪明,小沈微。”
沈微:“我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你还嫌弃上了?”
“没有~”
初二夏天。
夏天的晚风吹起来是最惬意的,不冷不热刚刚好,家里反而热多了,外公外婆就搬着小板凳在路边跟人聊天。
沈微每当这个时候就跑到梁野家里。
在梁野房门口喊了两遍:“梁野,梁野。”
“再不理我我就进来喽。”沈微说完就推开门进去了。
“诶,人呢。”沈微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梁野悄悄在沈微背后说:“嘿,沈小微,干嘛呢。”
沈微被吓了一跳:“啊!干嘛吓我。”
梁野:“我刚洗完澡回我房间就看到你了,跟你打个招呼又没故意吓你喽。”
沈微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不管,你就是吓到我了,怎么办吧。”
梁野有些无奈的说:“怎么办呢,吓到我们的小沈微了,走,带你看星星去。”
说完牵着沈微的手往田野里走去,走到了一片大草地,漫天的星空,星星好像在争宠,一个比一个耀眼。
梁野坐在草地上指着天上的星星说:“小沈微,你看。”
沈微发出惊叹的声音:“哇,这颗星星好闪哦。”
梁野:“喜欢吗。”
沈微:“喜欢。”
沈微:“梁野,如果你是星星的话,你想当哪一颗。”
梁野:“你想当哪一颗。”
沈微指着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说:“如果我是星星的话,我要当最闪亮,最耀眼的那一颗。”
梁野指了指旁边的那一颗:“那我要当这颗星星。”
沈微好奇的问:“为什么呀,他一点也不亮。”
梁野:“因为它离你最近啊,还有,谁说黯淡的星星就不值得被喜欢了呢,它们也是靠自己在努力发光啊。”
沈微点了点头:“嗯嗯我知道啦。”
梁野摸了摸沈微的头:“小沈微真聪明。”
沈微指了指梁野选的星星说:“那你这颗星星叫它沈微星,好不好。”
“嗯?为什么要以你的名字来命名我选的星星啊。”梁野表示不解的问。
沈微调皮的说:“你猜呀,我不告诉你。”
因为这样你的星就属于我了。
……
初二刚过完,沈梦瑶和余雁离婚了,也是,遇到这样的丈夫,或许只有无条件的顺从他才会过得和气。
初二刚结束沈梦瑶就回到了溪瑶村想把沈微带走。
说来也可笑,一个平时连个电话都不打的人怎么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孩子。
这是沈微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妈妈,似乎跟同学的妈妈不同,我的妈妈真漂亮。
可她办事倒是雷风厉行,跟外公外婆商量,想等过完年要把沈微带走,为此外婆跟她大吵了一架。
沈丽娟气愤的说:“这么多年来你没管过她一下,笑笑也没见过你一面,你就继续跟之前一样不好吗?就当你没这个女儿。”
沈梦瑶:“妈,之前的事确实是我不对,我太看重我的工作,忽略了我的孩子,但是城市里的教育水平总比乡下好,我保证我会给她最好的教育和足够的关爱。”
沈丽娟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话:“总的来说笑笑还是你的闺女,但是一定要让她开心快乐。”
沈梦瑶:“好,谢谢妈,我去看看她。”
沈微看着门口自称是妈妈的人,一点都不信。
沈微下楼问外婆:“外婆,这是谁啊。”
外婆:“笑笑啊,这是妈妈。”
沈梦瑶温柔的看着沈微:“微微啊,我是妈妈呀。”
沈微平淡的说:“我没有妈妈。”
沈梦瑶的表情有些僵住了,强硬的说:“是我怀胎十月把你生出来的,我就是你的妈妈。”
沈微:“可是我的记忆里没有你,也没有一个叫妈妈的人。”
沈梦瑶:“之前是妈妈工作忙,没时间照顾你,所以才让外婆照顾你长大。”
沈微:“那为什么那么忙还要生我呢。”
沈梦瑶被事实怼的说不出来话了。
沈梦瑶想跟沈微一起睡,被沈微拒绝了,沈微下楼跑到外婆房里说“外公外婆我可以去梁野哥哥那里吗,我不想和她一起睡。”
沈丽娟转过头去:“去吧,去找你梁野哥哥。”
沈微轻车熟路的跑到梁野的房间里。
沈微委屈巴巴的说:“梁野哥哥,我可不可以跟你睡觉呀。”
梁野坐在床上张开怀抱说:“过来,怎么啦我的小沈微。”
沈微扑进梁野的怀抱,梁野轻轻拍着沈微的后背温柔的说:“怎么啦。”
沈微:“我妈妈来了。”
梁野的节奏漏了一拍:“那不挺好的嘛,这下没人敢说你没有妈妈了。”
沈微抱怨道:“可是我不喜欢她,她还想跟我一起睡觉,我才不想跟她一起。”
梁野:“好,那就不跟她一起睡。”
沈微:“梁野,她要是把我带走,不让我回来了怎么办。”
梁野:“那我就在这等你,等你能回来的那天。”
沈微开心的笑了:“那我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梁野轻笑道:“说话算话?”
沈微坐起来说:“拉勾”。
梁野嘴上说着:“幼稚鬼。”小拇指已经跟沈微勾在一块了,两人一起说:“拉勾上吊一百年,谁骗谁是小狗,盖章。”
梁野起床把灯关了:“好了好了关灯睡觉了。”
沈微爬到里面就躺下了:“那我要睡里面。”
梁野:“好~大小姐。”
沈微认真的说:“梁野,我好喜欢你。”
梁野忍住不去看沈微的眼睛说:“知道啦,快睡觉。”
后面两天晚上都是这样度过。
这天沈微一大早就醒了,朝梁野耳朵喊了一声:“梁野哥哥,快起床了。”
梁野:“沈小微,想挨揍啊。”
沈微拔腿就往家里跑。
这一天过得很快,外公外婆在厨房忙了一天,为了晚上这顿大餐。
沈微或许也看出来这是最后一天了,但是不想去相信。
沈微吃完就想往梁野家跑,却被沈梦瑶喊住:“微微,收拾收拾我明天带你去a市上学。”
沈微大喊道:“为什么,我不去。”
沈梦瑶眉头直皱:“我是你妈妈,我不会害你的,你在这里根本没有前途。”
沈微看着一言不发的两位老人家:“外公外婆,你们也想让我去吗。”
外婆:“笑笑,你妈妈说的没有错,在这里没有前途。”
沈微嘲讽道:“没时间照顾我的时候把我扔在这里,现在觉得没前途了?怎么就没前途了?”
沈梦瑶生气的喊道:“怎么跟妈妈说话的,你在这里都学的什么乱七八糟。”
沈微:“他们嘲笑我没有爸爸妈妈的时候你怎么不在呢。”
初一
一群人嘀嘀咕咕说着不堪的话。
“你们看沈微的家长会只有她外公外婆诶。”
“对啊,我是她小学同学,她家长会只有她外公外婆。”
“她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她了。”
“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哈哈哈哈哈。”
梁野死死盯着笑的最开心的那个男生,那个男生被盯得心里有些发毛,有些气急败坏的说:“看什么看,又没说你,再说了这不是事实吗,没爸爸妈妈还不让说了。”
梁野冲了上去,抡着拳头往他头上打。
当时的沈微回来看到这一幕,被吓的不轻,冲上去抱住梁野,不停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过了两天才知道梁野为什么打他,沈微心里沉沉的,其实自己早就不在意别人说这了,但是梁野一听到有人说这些就会跟他打架,我知道他是怕我难过,原来被人在意的感觉这么好。
真好。
沈梦瑶沉默了,但事实不会改变。
“明天上午跟我走。”
“那我要是不呢。”
“明天就算把你绑着也得跟我走。”
刺耳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在沈微脑海里重复,沈微疯狂往外面跑,第一次感到无力和绝望,一边跑眼里的泪一遍往下掉,外面的风很冷很冷很冷,沈微又走了一遍走了十五年的路,又看了一遍看了十五年依旧没有看腻的风景,田野的风真冷,还是夏天的时候好,田野里的风永远是最惬意的,如果冬天永远都不会到来该多好。
沈微蹲着抽泣,慢慢的哭的越来越大声。
“笨蛋,怎么了,哭的那么惨烈。”
沈微瘪着嘴哭:“梁野,我要走了,我要见不到你了。”
梁野蹲下来温柔的擦拭着她的眼泪:“别忘了我,沈微。”
梁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只留下那句别忘了我沈微。
梁野太害怕被遗忘了,因为他也曾在慢慢忘记一个人,哪怕天天看着她的照片,脑海里却记不得她轻声唤他阿野时温柔的嗓音了,再后来,梁朝伟把所有关于她的东西都扔了,试图抹去她的痕迹,可他永远抹不掉,因为梁野是她的儿子身上流着她的血,眼眸里有她的影子,但梁野在时间的流逝中彻底把她忘了,再也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只记得一个模糊的背影,只记得她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女子。
梁野太清楚遗忘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了,所以他害怕忘记重要的人,也害怕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