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锦夏将小腹绑的一袋鹿血取下散在林间。
幸而如今寒食刚过,天还未暖,穿着尚厚,否则,此计必被拆穿。
当年因为“鹿死谁手”、“逐鹿中原”之言语,她从未敢食鹿肉、喝鹿血;后阿爹以鹿血为搪塞为她取血解毒,直至身上;如今,她又以鹿血掩盖,得了一命。
余家傲挣扎在金丝罗网中,似那猛兽受囚于猎人,竟没想到,她居然会有这招,随后感慨的道上一句:“玉锦将军,果真还是道高一丈,属下.......服了。”
“哼~哼哼~没有本宫,你余家傲只不过是当年云州小筑那个空有一身武艺,却只会纸上谈兵的小子,你懂什么是“奇正之术”,什么是“兵者诡道”。你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拜为元帅,有今日之荣光!”
只怪她姜锦夏当年太过相信先帝。她也清楚,先帝命余家傲在她手下,也必定是为让她调教培养........
培养调教,是为取而代之。
终究是她会葬在自己手里。她没将自己葬送,却是葬送了凌云........
“若余兄刚才当真手下留情,或许本宫会看在骄儿、看在死去的诸位兄弟份上、看在余兄曾有恩于本宫的面上,考虑饶过余兄,放过余氏一族,可如今........”
那赤字在月光下更加血红,她拂着那略微的凹坑,道,
“余将军这般敬爱先帝,不如下去陪他如何!”
姜锦夏举起刚就余家傲意欲杀他的剑,正要劈下去........
“将军,手下留情!”
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姜锦夏心中一紧,只见到那月下竹林深处,小径之中,余家骄正骑一匹红马而来。
她?她来了?为什么她会来?
余家骄,姜锦夏最在乎的那个女人,此刻屈膝跪地,挡在余家傲身前,双手死死抓住她手里的剑,割得一双玉手鲜血淋漓.........
“将军,手下留情啊~”
“咳咳~”
她患的美人痨,常咳嗽,之前在椒房殿那般仔细照顾都不能好,更何况如今。
如今,咳嗽不止,身子都几近支撑不住,只往剑上磕。
姜锦夏弯身,小心翼翼剥开余家骄的十根手指,那纤细的指深嵌进刀口,有三四厘深,惹得她一阵心疼。
“呲!”
扯下身上的白衣为她包扎,那血便顺着白衣渗出来。
身旁有几位照顾的女官,她吩咐一句:“送贵妃回宫!”
女官要上前,余家骄怒斥:“别碰我!”
只吓得几位不敢动手。
“骄儿.......”
这句是余家傲喊得。
余家骄转向余家傲,拼命站起来:“哥........哥哥?”
“别淘气!我与皇后为生死之交,她不会为难我,你先回云州,我处理完手头的事儿便回去寻你。”
其实是生是死,余家傲自己也没有把握。他本以为姜锦夏重情之下不会设防,但就刚才看来,低估了她。
“你骗我,她不会放过你的!”
“我怎么会骗你,哥哥从小到大哪里骗过你?不信,你问锦夏,她的心还是和原来一样的。”
她望向将姜锦夏:“我要听你说,将军,臣妾要听你说,这是真的?”
此刻,余家傲千万次的恳求姜锦夏点头,即便是撒谎,即便事后将他千刀万剐,只求此刻让她离开,让她安然无恙的离开。
只是姜锦夏迟迟没有反应。这谎,她不会撒。
余家骄眼前飘过李天,即便他只是与姜锦夏作对,甚至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却被她五马分尸、死无全尸。
更何况今日的哥哥手握重兵,一旦发难,足以与她分庭抗礼,又会是怎样的下场?
她不敢想象,只觉得胸口之中一口闷气,“噗”的一声吐出口血来,整个人栽在地上。
她不让人搀扶,匍匐在姜锦夏脚下,只扯着她的白衫乞求:
“将军说,若是........咳咳.......若是日后兵戎相见,臣妾叫您一声“将军”,将军仍旧会手下留情。今日,臣妾求将军,放过臣妾的........咳咳........臣妾的哥哥........”
“只要.......只要将军点点头,臣妾此后永留........未央宫,不论做磨镜也罢,罪奴........也罢,即便是........即便是为妓,臣妾也再无半点儿........半点儿怨言!”
所以,她这一句求情就是这样用的?
为妓?罪奴?她是故意要揭她伤疤是吗!
“为什么,你告诉本宫为什么?余家骄!”
姜锦夏的手指着身后的余家傲,月晕之中能望见她暴起的青筋,
“若今日非余家傲落在本宫手里,而是本宫落在他手里,你可会这样求他放过本宫!”
余家骄暗下眉头........
姜锦夏一声苦笑:她是心虚了吗?怕是,若今日死的是她,她会拍手称快吧!
当初不是她自己选择离开的未央宫吗?她有什么脸面让她放过余家傲,又有什么脸面再喊出“将军”二字来?
蹲下,她捏着余家骄的双颊,厉声:“回答本宫!回答本宫!!!”
“将军?”
她唇白含血,她泪眼晶莹,她楚楚可怜........
“说你在乎本宫!说你会为本宫求情!说你爱的人是本宫!你说啊!”
即便此刻骄儿说水是红的,血是青的,她也会信的!只是她甚至连骗都不愿骗她。
一旁明晃晃的剑印上余家骄惨白的脸,血在这月下凝固。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望向姜锦夏,苦笑:
她这病自将军归京那日淋了雨便断断续续不曾好过,之后与将军与陛下踏青稍稍好些,却又因阿天哥哥之死,越加严重。
看来这病日后也是不能好的了,若是能以她之命保哥哥一命,以她之命让将军心有触动、迷途知返,那也是值得的。
随即,她一把抓起剑刺进心脏........
“噗!”
好多血,从血肉之躯与剑相接处溢出来,似泉眼涌出泉水一般,止都止不住。
“骄.......骄儿?”
只是姜锦夏也没料到她会如此,她一心等着她的答案,等来的却是她的自戕.........
怎么.........怎会这样?
“骄儿!”
余家傲似疯了一般扑过来,又被身边的人死死按在地上,他挣扎,嘶喊:
“骄儿,挺住,骄儿!快救她,锦夏,你快救她,我求求你!”
“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就她一个妹妹啊!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她........”
........
只是他也知道,以骄儿的身体,剑插在心脏不偏不倚的位置,根本活不了。
“为什么?”
姜锦夏将余家骄抱在怀里,手上黏着血,颤抖:
“为什么!骄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因为我杀你的阿天哥哥,所以你便要这么报复我!你就这么恨我,甚至要以死来报复我是吗!”
余家骄摇头,升起的手抚摸姜锦夏脸上的刺字,温柔.......
“臣妾不恨.......不恨将军。臣妾只求将军,放过........放过臣妾的哥哥,放过臣妾的丈夫,放过臣妾的........的族人,放过臣妾的........国家!”
她嘴角弯成浅缝,眼亦弯成浅缝,落下泪来:“臣妾,对不起将军!也请将军........将军放过自己,保重!”
她的手自她脸上坠下去。
“不!”
姜锦夏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吼道:“余家骄,你给本宫醒醒!你活着,你敢死!你敢死........”
“你敢死,本宫将余家傲千刀万剐,让苏幕遮死无葬身之地,你敢死,本宫屠你全族,灭你........”
“灭整个夏国!”
她仰头望天:那月儿弯弯,似骄儿嘴角绽开的弧度,那星光点点,似骄儿一闪一闪。
﹏﹏﹏
她没有回应,她死了,她的骄阳坠落了,她的芙蓉凋零了。
如凌大哥一样,如父亲大人一般,骄儿因她而死,死在她眼前,死在她怀里。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教人间见白头。
她已承受不住再有身边的人离世,只是命运又一次一次的雕刻着心灵。
友情、亲情、亦或者是如今她说不上来对骄儿的感情,一样一样。
她指缝太宽,存不住幸福,它们只在指尖划过,悄然而逝。
她抱起那一具冰冷的尸体,步子颠簸,踏着沙沙的叶响,踏着浅浅的月明,离去........
身后余家傲手把着泥土向姜锦夏爬去,却又被人拉着脚提回去,最后只能听得他的嘶喊:
“骄儿,骄儿........”
今夜,皓月当空,今夜,狂风骤雨!
今夜,万籁俱寂,今夜,撕心裂肺!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